容忍

应该容忍什么？什么应该容忍？

容忍是不是肯吃亏，不占便宜？

本篇所讲，不是吃亏的容忍，而是宽赦的容忍。本篇所讲，专在一点，就是宽赦亲戚朋友的短处。

让我先设一个譬喻：

家中娶了一个麻面娘子，面貌很丑，但品性极佳。她的丈夫，还是应该注重她的品性呢？还是应该注重她的脸孔？她的丈夫，还是应该天天细视她的脸孔而时加批评的好呢？还是全然不视她的脸孔而不加批评的好？儿女已有，不能离婚；家务繁重，她能料理。为了一只麻脸，大闹起来，岂非笑话？所以麻脸娘子，为丈夫者，还是不仔细观看的好。结婚已经多年了，儿女已经生过了，当初既然不看，现在何必细看？容忍罢！

上面的譬喻，固然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妻的麻面，要丈夫容忍；夫的麻脸，要妻子容忍——真是不容易的事呀！本篇劝人容忍，并不这样困难。本篇劝人宽赦亲戚朋友的短处。

人非圣人，焉能无过？我不喜欢多讲闲话。我的至戚某，我的挚友某，喜欢自称自赞，自说自话——今天讲述之后，明天还要复述。这是他们的短处，然而我总容忍他们，我总不说穿他们，我总是：“是，是的”，应酬他们。

我另外有几个亲戚朋友，常常到我家里来。不管我忙不忙，健不健，他们来了，总不肯去。他们久坐，他们不言不语，我不下逐客令。我敬茶敬烟，并且有时留饭。我能容忍他们的缺点。

别人短处，在最初碰到的时候，觉得很可厌，等到惯常了，一点事情也没有。第一次遇见一个麻脸，岂不可怕么？等到看惯了，有什么稀奇？

或者问道：“你的容忍，有什么效果？”

下面是我的答复：

多言者，我在需要之时，请他们代办交涉。久坐者，我在出门之时，请他们看守书室。他们都是我的至亲好友，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他们，所以他们情愿为我所用。人类总是互助的。你今天得罪了他，他明天还肯为你所用么？你不能容忍你妻子的麻脸，她肯为你生男育女，料理家务么？诗曰：

多言容易赦，

麻脸极难堪。

前后虽差别，

均宜不说穿。

原载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六日《新中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