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纲
望江南·过分水岭
云岭水,南北自分流。触目澜翻飞雪浪,赴溪盘屈转琼钩。呜咽不胜愁。归去客,征骑远闽州。路入江南春信未,日行北陆冷光浮。还揽旧貂裘。
《古今词语》引陈子宏曰:“东坡为词诗,稼轩为词论。”翻开一编《梁溪词》,触目尽多议论。如《望江南,“新酒熟,……”》云:“顾我老方齐物论,与君同作醉乡游。”《念奴娇·汉武巡朔方》云:“中华强盛,坐令夷狄衰弱。”《念奴娇·宪宗平淮西》云:“晚唐姑息,有多少方镇,飞扬跋扈。”伯纪以一代政治家、军事家,将他的识见组织入歌词中,实已开议论入词之先河。但是这里选的《望江南·过分水岭》,在《梁溪词》中却风标独树,全然一派委婉、流丽,顿挫、沉郁,的确是抒情佳作。
《望江南·过分水岭》共二首,这里选的是第二首。宣和元年(1119),京师大水,李纲上疏言事忤上意,被贬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宣和七年奉诏还。《望江南·过分水岭》词第一首的开头说:“征骑远,千里别沙阳。”说明此词即是此次北还途中所作。分水岭在福建崇安县界,山岭峻阻,水流南北两分。其南有分水关,为入闽第一大关。写作此词时,李纲当已通过了分水关而登上了险峻的分水岭。看到了“云岭水,南北自分流”的实际景象,不然是写不出下面“触目澜翻飞雪浪,赴溪盘屈转琼钩”的妙句的。“琼钩”本指未圆的月亮。庾信《灯赋》云:“琼钩半上,若木全低。”即其例。李纲此处却又用如银的新月,来形容盘曲流转的溪水,诚是别开生面,无名氏《雨后山溪》诗云:“片片碎琉璃,映日耀眼明。”写的就是这种景象,但是用“碎琉璃”来形容映日发光的山溪水,却不如李纲之“琼钩”一典用得生动、新奇。然而水流的潺潺汩汩,却勾起了词人心底的隐忧。李纲于宣和七年(1125)诏还,此时北方的金人势炽,灭辽而并其地,随时都在谋划南侵。南宋在以蔡京为首的“六贼”把持下,科敛繁剧,连岁凶荒,到处都在燃烧着农民起义的烽火。所以词人耳中鸣响着流水声,也在呜咽饮泣。
过阕处“归去客,征骑远闽州”,看似平平,却承上启下,蕴涵着无限情思。闽州,本是词人的故乡,现在“征骑远闽州”,明明是离乡背井却言归去客,盖“归去”乃指汴京而言,此番归去,正不知有多少风波险恶在等待着他。“征骑”二字既是叙实,却又象征着此后仕途上的艰辛跋涉,而偏偏此际又当“日行北陆”的寒冬。“北陆”即廿八宿中的虚宿,日行于北陆,相当于夏历的十二月。《左昭四年传》说:“古者,日在北陆而藏冰”,《疏》谓,“于是之时,寒极冰厚,故取而藏之也。”所以,此情此境中的太阳光也令词人觉得只是一片“冷光”了。结句“还揽旧貂裘”的“揽”字,一作“览”。《梁溪词》作“揽”。揽者,撮持也。它前面的“还”字就是个表情态的副词。在这样凄怆的况味中,在这样凄冷的环境里,下意识地提了提身上的皮衣,还是那久经穿着,破旧了的。虽则辛酸,却未免寒伧。如作“览”字,它前面的“还”字就是个用作状语的动词。“还览”者,犹回顾也。此去汴京,前途未卜(所以说“路入江南春信未”),国家正多事之秋,回顾自己身上的破旧皮衣,提醒他此时还是一个被贬谪的迁客,心中该有多少感慨啊!——所以,我认为作“览”字也可以讲得过去。一并在此说明一下,见仁见智,请读者自己取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