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是一首著名的田园诗。叙述到朋友农庄作客,从往访至辞别,按时间顺序径直地往下写。它以亲切省净的语言,如话家常的结构形式,抒写并赞美了恬静优美的农村风光和朴实真挚的友谊。
起首点题,“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说老朋友用鸡黍具办了酒宴,自己应邀到他庄上作客。这有点象是日记本上的一则记录,叙述一件刚刚经历的极其平常的事情。故人“邀”而我“至”,文字上毫无渲染,招之即来,简单而随便。这正是友谊深厚、不用客套的至交之间所可能有的形式。而以“鸡黍”相邀,既显出田家所特有的风味,又可见出待客之简朴。这种不讲虚礼和排场的招待,往往使朋友在更为亲切的、无所介意的氛围中把心扉敞开。朴实的邀请,只能用朴实的笔调来写,这个开头平静而自然,不作丝毫渲染,既反映出挚友间的亲密关系,也显示了气氛特征。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上句写近境,好象很随意地把一眼看到的村庄四周的景色采入诗中,只见绿树环抱,显得自成一统,别有天地;下句轻轻宕起笔锋,把读者的视线引开去,那城郭之外的青山依依相伴,则又让村庄不显得孤独,并展示了一片开阔的远景。这两句写故人庄的自然景象,一近一远,一密一疏,顾盼之态如见,亲切之态可掬。“合”、“斜”二字极为传神,却又完全象是信手拈来,极其自然。
“开轩面场圃,把酒活桑麻。”打开窗户,面对着场地和菜圃摆开筵席,端起酒杯,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关于桑麻之类的农事。主客双方完全忘情在农事上了。它让人读起来有一种置身田园之感,从而引起对农作的关怀,分享收获的愉快。于是我们仿佛可以嗅到场圃上的泥土芳香和不远处传来的桑麻气味,看到庄稼的成长与收获,乃至孟浩然家乡襄阳一带夏秋之交种种物候和风光。有这两句和前两句结合,绿树、青山、村舍、场圃、桑麻和谐地打成一片,构成一幅优美宁静的田园风景画,而宾主的言语欢笑都仿佛萦绕在我们耳边。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就”,是接近的意思。“就菊花”,指赏菊,但又有不邀自来的意味。待到——还来——就,这一连串词语的运用,透露了诗人盼望重来的心情。孟浩然在故人庄愉快地度过了一天之后,临走时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要谢谢故人的盛情款待,但他直截了当、毫不掩饰地宣告还要再来,愿意到这里来度过那美好的重阳佳节,却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感谢之辞。这种表示,完全出自诗人内心,真挚动人。诗人之来,是出于故人的邀请,去时却不顾虑主人将还要赔上鸡黍宴而主动预约重来。前后互相呼应,表现了真率的心情和诚挚的情谊。
本篇具有极浓郁的诗意,但所写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庄,一回鸡黍饭的普通款待。描绘的是眼前景,使用的是口头语。感情是安恬平淡的,没有什么极度的兴奋喜悦。描述的层次也是完全任其自然。中间两联虽然是工整的对仗,但不见锤炼的痕迹,笔笔都显得很自然,因此尽管是五言律诗,读起来却象是古体。这种质朴的风格同描写的对象、诗人的情怀和谐一致,表现了形式对内容的高度适应。诗的总体风貌是平淡的,但决非平浅枯燥。这是因为它是在平淡中蕴藏着深厚的情味。一方面,每个句子都几乎不见费力锤炼痕迹,另一方面每个句子都并不显得薄弱。它们平衡均匀地出现在诗中,把恬静秀美的农村风光,单纯朴实的农家生活,真挚亲切的人情味融成一片,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意境,并且衬托出一个与诗歌情调完全一致的精神开朗而又不自检束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这种诗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它的好处不在于给人什么强烈的刺激,使人兴奋激动,而在于象朴素的农村风景和生活一样,给人精神上一种滋润。在写法上他“不是将诗紧紧地筑在一联或一句里,而是将它冲淡了,平均分散在全篇中”(闻一多《唐诗杂论》)。也就是将艺术美深深地融入整个诗作的血肉之中,显得浑然天成。这种不卖弄技巧,也不靠精心制作的奇词秀句去支撑门面,是艺术水平极高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