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临江仙》原文赏析

自洛阳往孟津道中作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这首词，从词中“人生长恨水长东”句意来看，即知其为金亡后之作。

上片，就题发议论，慨人生之无常。自洛阳往孟津道中拈出“北邙山”，作为议论的起点。山在洛阳市东北，汉魏以来，王侯公卿的葬地，多在于此，后因以此泛称墓地。陶渊明诗：“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拟古》九首之四)“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通论古今，昭示人生之路：无数英雄，无不堙没于黄尘之中。行经此地，自易想起古代英雄的业绩。周武王伐纣，大会诸侯于孟津，成王定鼎于洛邑，而这些人物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人生长恨水长东”，借用李后主词句，叹韶华易逝，寄亡国之哀。与上文联系，则将“路”引向远方，扩展了境界，益觉悲壮苍凉。“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这里一问一答，似乎答非所问，实则增强了幽怀无人能解的伤感：在无可奈何中，惟有极目远望送飞鸿归去。这里“归鸿”有特殊含义：飞鸿来去有信，知其所归，以此喻示人生道路虽崎岖渺茫，但必求一归宿，得其心之所安。至于“幽怀”，当日虽无人共语，今天则可征诸史乘，予以披露。金国南迁后，势渐弱不支，旋又被迫由汴京迁睢阳(河南商丘)。某后不肯播迁，宁死于汴。好问为此作诗云：“桃李深宫二十年，更将颜色向谁怜。人生只合梁园死，金水河边好墓田。”观其诗意，他是力主殉节的，然而他自己却隐忍苟活。其所以如此，据《金史》本传记载：“金亡，不仕。……晚年尤以著作自任，以金源氏有天下，典章法度几及汉、唐，国亡史作，己所当任。”如此存心，较某后投水更寓有深远意义。此种“幽怀”，自不易为时人所理解。“远目送归鸿”，就是为幽怀求得归宿的一种渴望。

下片，慷慨悲歌，是对前半生追求利禄的悔恨。“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从一问一答中明其今昔思路之变化：今日知“盖世功名”之无用，足见昔日曾作此追求;昔怨天公，今知其错，此乃思想一大演进，即已察知世之治乱、人之穷通，皆由人事，而非天命。虽然如此，但胸中块垒，总是难销。“浩歌一曲酒千钟”，是化用杜甫“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句意，亦欲藉此以销块垒，结果是“举杯销愁愁更愁”(李白诗句)。结尾“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二句，是以曲笔宣泄其深愁积愤。“男儿行处是”，全用杜甫诗句，其表层意思即随遇而安;其深层意思则浩叹有志之士所行之路皆坎壈无一是处。读此种词句，要于浅处觅深思。“未要论穷通”，即曲示其隐微的意蕴。“穷”与“通”，是矛盾对立的双方，现在词人已陷入穷途，且一穷到底，无复通之可言，何须讨论!气豪而意苦，语淡而情浓，读之令人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