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与罗望子的相识,多少有些滑稽,真人和名字搞混了。20世纪80年代有很多轰轰烈烈的事,记得有两件事突然流行起来,一个是上海的“甲肝”暴发,势头凶猛,传得有鼻子有眼,非常吓唬人,一桌上吃饭,听见上海口音就担心。还有一个是新冒出一拨批评家,都是青年才俊,都是双打选手,吴亮、程德培、张陵、李洁非、王干、费振钟、汪政、晓华,批评文章如雨后春笋,到处都是这帮家伙的文字。
当时《雨花》在无锡开了一次笔会,我作为文坛新人有幸参加,有幸遭遇一些当红的文学新星。王干和费振钟此前见过,不用介绍。大多数不认识,胡乱握手,汪政和罗望子是一起来的,我不知道汪政和晓华是一对夫妇,想当然地认为那个与汪政一起过来的人,就是晓华。因为其他双打选手都是男的,根本没想到还会有混合双打。那时候,汪政和罗望子形影不离,很亲密,都是苏北的,都是同学,都还有点儿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王干和费振钟就是同学搭档,我自以为是地认定这两人也是。
一错很多年,后来汪政夫妇到我们家来做客,才把这个结解开。罗望子的本名叫周诚,这个名字也让人纠结,跟他认识又过了很多年,才知道这个本名。作家一旦用笔名成名,本名就是问题。甚至我写这篇文章,也要再琢磨一下,才敢最后确定。毫无疑问,罗望子和周诚很容易引起混乱,拿稿费和买机票必有麻烦。我们单位当官的经常换,我敢肯定,领导同志也会有跟我一样的困惑。
第一印象往往会有错误,首先是把名字搞混了。其次,是觉得这人老实。那次无锡会议,与会的青年批评家特别不老实,一个个气焰嚣张,一个个咄咄逼人,都荷尔蒙过盛,都语不惊人死不休。上海的李劼、杭州的盛子潮、我们江苏的王干和费振钟,还有汪政,不说是出口伤人,反正是已经伤了人。那年头刚流行文学批评的“砍”,这帮家伙一个个都不是善茬儿,一个个不怀好意。可怜参加对话的诸位中年作家,本来还想听番恭维,获得几句好话,结果风马牛不相及,被批评得鼻青脸肿,最后只能靠喝酒碰杯解决分歧。
印象中罗望子也是青年批评家一伙,基本上没听他说什么。当然,我也没说什么,在一个吵得一塌糊涂的会议上,要是你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那么就等于没参加这个会。所以我认定那位被误认为是晓华先生的罗望子,是个很安静的人,老实本分,文章写得不错,有一点儿内向,有一点儿拘谨,既老实又本分。
事实证明这些印象相当不靠谱,根本对不上号。我们熟悉以后,想到了当年就忍不住笑,什么安静,什么内向和拘谨,包括老实本分,最多只有一点点,基本上都用在了伪装上。大家有機会一起打扑克,他总是欺负我水平低,看不入眼,一举一动都像是在调戏妇女,很不正经,很不严肃。因为趾高气扬的激动,因为太使劲掼牌,他的牌常常会飞到桌子外面。跟他打牌,好像从来没赢过,他赢了我也未必太高兴,欺负是欺负了,对手太弱,胜之不武。
罗望子和荆歌同时进入省作协创作组,平日里,一个生活在苏北,一个生活在苏南。晚辈总是要吃些亏,与苏童和我相比,连作协房子他也没分配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到他们为止说没有就没有了。这很像旧时大户人家娶小妾,好丑不管,老少不论,先入一天为大,不服气也没办法。事实上,我们真正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打牌的次数更少,虽然同一口锅里吃饭喝汤,平心而论,说熟悉熟悉,说不熟悉真不太熟悉。他好像是能喝些酒,我不善饮,就算在一起喝酒聊天,也屈指可数。
其实我挺羡慕他不在南京,南京说起来是省城,是相对大的城市,省内大多数作家都集中到此地。这种成群圈养未必就是创作的最好状态,未必就有利于作家写作。写作者还是孤独一些好,最好没有干扰。大隐隐于市,真是有能耐的高人,在闹市也能写出传世的作品。我们都是些很普通的俗人,真要有可能隐居,真要静下以来,彻底躲避都市生活的热闹,对写作显然更有帮助。
我一直在想,罗望子和在南京的作家们写的东西明显不一样,是否与他独特的生活环境有关。他依然坚持生活在苏北县城,写自己喜欢写的文章,读自己喜欢读的书。时至今日,经济生活高度发展,有了银子,有了声望,在哪都一样,在哪都可以牛气。天高皇帝远,作为当地的文化名人,他在那如鱼得水,进退自如,活得很潇洒,早已自成了一方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