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查慎行·寒夜次潘岷原韵》原文赏析

一片西风作楚声，卧闻落叶打窗鸣。不知十月江寒重，陡觉三更布被轻。霜压啼乌惊月上，夜骄饥鼠阚灯明。还乡梦绕江湖阔，薄醉醒来句忽成。

这是诗人夜宿客馆思乡之作。

“一片西风作楚声”，写季节、客次，也暗点乡思之情。“卧闻落叶打窗鸣”，写时间、地点、感受。夜静人寂，乡思泛起，倍觉风疾声大，落叶辞树随风乱飘漫打。这时诗人旅迹荆湘，满怀秋意，一片乡情，都借眼前“西风”、“落叶”、“楚声”、“窗鸣”一派秋色秋声抒发出，大有“无边落木萧萧下”(杜甫)、“秋尽江南草木凋”(杜牧)的诗情画意。

“不知十月江寒重，陡觉三更布被轻。”上联的季节明明是“西风”，秋天;这联却是“十月”，冬季。参阅最早出版的《敬业堂诗集》和近年出版的多种选本，文字全同;也并非诗人疏漏。诗题不标“秋夜”而标“寒夜”，特别突出一个“寒”字，即可见其用心之微。就全诗所写的时间和景物看，也属秋尽冬临之夜。年近而立诗才过人的查慎行，虽生逢所谓“康熙盛世”，却与清廷若即若离，眼前又“三藩”动乱，“西南余寇未殄”，此生何去何从，前途何在，真是“世事茫茫难自料”啊!加之身系江湖，倏忽秋老，“早失怙恃，终远兄弟”(语出《慎旃集》自题集序。本诗即选自该集)，此夜客闻“西风一片”，“落叶打窗”，怎不百感交集，悠悠乡思，茫茫客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陡觉”天寒被薄，甚至“三更”难眠，也是很自然的事。“陡觉”把已凉天气夜来转寒初未觉得，既而突感，终于深受的心态过程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乡思和隐情也曲包其中。

“霜压啼乌惊月上”，诗的前幅写了初夜和“三更”时分的景象和感受，这里接着写“月上”时分的景象和感受。上半夜风紧夜寒，下半夜繁霜暗凝，侵肌砭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围向诗人夜宿的客馆。迟升的下弦月 “上”来之后，似乎一切景象为之更换。明月挂天，白霜满地，连树上的栖鸟都被惊醒，一声啼唤，震破了长夜的寂寥。“霜压”、“啼乌”、“月上”这些景象既浓化了秋色秋意，又闪出自然界的亮光与活力; 既有离情羁思的暗示，也隐含诗人随着物换时移，对山乡幽美风物别有一番新鲜感受。“霜压啼乌惊月上”显而易见是从前人“月出惊山鸟”和“月落乌啼霜满天”这些诗句中所沉积的感情内容和给予的联想而吟自己出。“夜骄肌鼠阚灯明”，这是描绘“寒夜次潘岷原”的景象特征。鼠乃旅舍常见物，常说“胆小如鼠”，可此馆的鼠胆特大。哪怕室内客醒“灯明”，仍然不时出没于床头屋角，贼头贼脑，窥探动静，伺机蠢动。一个“阚”字便把“饥鼠” 的这些丑态、心态描绘得活灵逼真。“夜骄”表明鼠之“骄”跟“夜”的关系; 鼠之“阚”表明跟“夜骄”、“饥”、“灯明”三者之间的关系。这句既表明了饥鼠特别胆大的原因，也可见诗人运思的细密，分析事理的深刻。整联用十四个字，便把当时室内、室外、天上、地下凡所见所闻所感的形、色、声、光都遣上笔端，著乎诗，美如画，达到形完神足的绝妙境界。而且一切景象又和谐统一于山乡秋夜的幽寂清凉氛围和羁旅孤孑清远的感受中。

“还乡梦绕江湖阔，薄醉醒来句忽成。” “还乡”与诗的第一句 “楚声”，一明说，一暗点，前后照应。诗人家住浙东，身留楚地，江湖漂泊，骨肉远离。此夜欲沽酒买醉，但独酌无绪，只得“薄醉”; 欲夜梦“还乡”，奈何夜寒霜重人难寐，而且浅睡中做梦也还是荡迹江湖，“还乡”不得。这时诗人羁旅乡思之情愈切。“句忽成”看似轻松，其实一夜乡思客愁只不过暂时收拾起，而新的一天的羁旅生活又等着他去饱尝。结尾中更显得言尽而意远。

综观全诗，句句写羁旅乡思，起得突兀，结得意远，中两联承接自如，对仗工稳，语句灵动，又能首尾映带，五、六句既穷极物理又意见言外。“打”、“压”、“惊”、“骄”、“阚”、“陡觉”，遣词用字锤炼准确，所有这些章法、句法、词法的妙用，既显示诗人“才气开展，工力纯熟”，也表达内心世界清远淑真。此诗堪称清初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