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苏〕阿赫马托娃《梦》爱情诗鉴赏
〔俄—苏〕 阿赫马托娃
我知道,我已不能成眠,
我走进了你的梦境,模糊的蓝色路灯,
为我照出了一条途径。
你梦见了皇后的花园,
奇异的雪白的殿堂,
还有黑色花纹的围墙,
紧靠着回声隆隆的石廓。
你走着,不明方向,
心里只想着:“快呀,快,
啊,但愿能找到她,
可不要没见面就醒来。”
哨兵守在红色的门前:
“到哪里去!”他对你叫嚷。
冰层轧轧地在破裂,
黑水悠悠在脚下流淌。
“这是湖水,”你在思忖:
“湖心有个小岛……”
突然间一点蓝色的星火
透过黑暗往这边瞧。
你一觉醒来,哼哼呀呀,
凄凉的白昼,刺眼的光照,
你平生第一次
把我的奶名呼叫。
1915年3月皇村
(乌兰汗 译)
阿赫马托娃是一位“倾诉乌有、离别、丧失之情的诗人”,她是“从不存在的感情中,从别离的感情中,从丧失的感情中汲取营养的”,只有“孤苦伶仃,软弱无力,丧失家园,失去情侣,失去缪斯”才是她“灵感的源泉”。应该承认,楚科夫斯基作为一个诗歌评论家和女诗人的亲密的朋友,他的这些结论,无疑是十分中肯的,从总体上道出了阿赫马托娃爱情诗创作的感情内涵的特色。但我们也应承认,除了这一类的创作之外,还是有个别的例外。这一首《梦》就是个证明。这虽然是“梦”,但却是一个充满了甜蜜、美好之情的梦。也许是女诗人很少写这类诗吧,她几乎调用了自己爱情诗创作中一切惯用的、成功的手段,来编织这个难得的梦。这个“梦”不是抒情女主人公自己的“梦”,而是她为自己的恋人编织的梦。在她的想象中,她走进了他的梦境,并有一个“模糊的蓝色路灯”为她走入他的梦境“照出了一条途径”。如果我们把抒情女主人公夜不成眠时的想象,也称之为“梦”的话,那么这就是梦中之梦、梦中套梦,仅此一点,我们就不能不叹服女诗人那独到的匠心。
这首诗写于1915年3月,地点是皇村。而皇村是女诗人生活过的地方,她对那里的一切可以说都非常的熟悉。所以诗中充满了可见可感的实实在在的、也是令诗人难以忘怀的事物:“皇后的花园”,“雪白的殿堂”、“黑色花纹的围墙”和“回声隆隆的石廓”。楚科夫斯基称阿赫马托娃的诗作“有物体感”,看来是有道理的。他说,“这些司空见惯的平凡的物品在她的诗中成了使人不能忘怀的东西,因为她使这些物品服从她的抒情需要”。诗中第二自然段中出现的这些实景,正是抒情女主人公和恋人共同熟悉的东西,也许他们俩人就曾在这些地方约会漫步,论诗谈情……看似普普通通的四句景物描绘,都为下面恋人的行动情节做了能勾起无限情怀的铺垫。
这首诗也有情节,有如电影蒙太奇般不断闪现的画面。你看,抒情女主人公的恋人,虽然不明方向,都在焦急地寻觅着她,生怕“没见面就醒来”。可还是听到了红色门前哨兵的叫嚷:“到哪里去?”在慌乱中,他感到“冰层轧轧地在破裂,黑水悠悠在脚下流淌”,这使他想起了湖水,想起了湖心的小岛,而黑暗中的“蓝色的星火”又给他带来了欣慰的希望。诗人在这里,用短短的几行诗句,让寻觅女友的恋人一步一景,景景相连,一方面要点明他对此地景色的“熟悉”,因为只有“熟悉”才能给他带来一定能见到女友的信心和喜悦;另一方面就是要烘托出他那生怕见不到女友的焦虑心情。因为只有这种焦虑才能展现他对女友的一片深情。而他的这一切表现,在抒情女主人公的想象中,又是她最希望他应具有的。诗人正是用这种多重情感相叠的手法,把诗的境界推向高峰。当黑暗中的“蓝色的星火”出现时,也惊醒了他的一场美梦,见到了“凄凉的白昼,刺眼的光照”,并且平生第一次呼喊出了女友的“奶名”。梦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平常的人也会有这样平常的梦。可是,这个平常的梦在阿赫马托娃笔下,却表现了异乎寻常的效果。就在她那似乎信手写来的平凡的叙述中,和那平常人常用的称呼“奶名”中,寄托了抒情女主人公的多少思念,多少喜悦,多少痴情啊! 读罢掩卷,仍然令你回味无穷。
该怎样评价阿赫马托娃这种爱情诗的创作才华呢?我想,我还是照录一段楚科夫斯基的十分精辟的论述:“阿赫马托娃身上有一种东西超越了她的才华。这就是决不动摇的苦修者的情趣。阿赫马托娃写作时,十分慎重,而且不轻易动笔。她不慌不忙地推敲每一个字,追求一种不平凡的平凡,这一点只有大师们才能做到。许多诗人跟她一比,就显得是一些夸夸其谈的演说家。当时我很少见到哪一个写诗的人,能在结构方面胜过她。她的诗出色地解决了熔叙事与抒情于一炉的这最艰巨的任务。”听听这位诗歌评论家和诗人密友的话,使我们不得不相信,阿赫马托娃的诗之所以在读者中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是和她具有我国伟大诗人杜甫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