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利加的豪雨·邵燕祥》全文与读后感赏析

我听到雷声

压过了挖土机、堆土机的引擎

　和公路上汽车一驶而过的轰隆

我知道你要来了

高踞于九月的低沉的云层之上

阿美利加的豪雨

你从哪里来

你是什么样子

人们告诉我这个新大陆的客人

说你是豪爽而粗犷的

我想象你

短袖的衬衫敞着衣领

　露出毛茸茸的前胸

窄裤脚上沾着德克萨斯的石油

　科罗拉多的干土

一阵西南风大步跑来

倾盆把河水打出千万个气泡

你是橄榄球的前锋么

横冲直撞过湿漉漉的绿草地

连鬓胡茬上还沾着啤酒的白沫

你是伐木工么

背后的电锯还嗡嗡响着

使百年老树也心惊发抖

你是周末之夜半醉的司机

闯红灯夺路而行

车灯一柱从天上劈到地下

久仰了，阿美利加的豪雨

你匆匆打个照面，又从我身边匆匆掠过

抢渡密西西比河去了

阿美利加的豪雨

你沿着高速公路向东

是要寻找大西洋的金黄的沙滩

还是缅因州黑色石头的岩岸？

当年你就是从那里出发

跟随向西部进发的队伍

冲洗着他们的大篷车么

拉车的牛负着重轭低下头来

永远留在十九世纪的墓碑上

而开拓西部的垦殖者的灵魂

随着豪雨在阿美利加的天空巡行

以跨过大峡谷的步伐

跨过纽约簇拥的摩天楼群

和新泽西像梳子一样的烟囱

刚刚说：你好！

又要说：再见！

匆匆而过，1986年9月

阿美利加的豪雨！

1986年9月

这首诗是诗人1986年秋访问美国期间，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中心笔会时所作。

这首写异国之雨的诗，别具一番情趣。作为一种大自然现象，各地的大雨可说没有什么差别，但由于诗人当时身在异国他乡，感受不同，因此赋予豪雨的内涵，也就具有阿美利加这块土地特有的景观和内容。

在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大批人群纷纷涌向美国西部进行垦殖开发，使西部地区的经济蓬勃地发展起来，成为美国又一个工农业、财贸、金融的重要基地。诗人以此为背景，形象地概括了这段历史，歌唱了美国人民，歌唱了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献出一切的劳动者。

为了避免平铺直叙，诗人采用了象征手法，用意象的组合，构成了历史和现实的画面，流动地展现在读者眼前。诗人路遇滂沱大雨，故由雨而产生联想，把雨喻为北欧洲英格兰人的后裔。他们中间有的是石油工人，有的是圈地垦荒的农民，有的是身上散发着木屑香味的伐木者……尽管身份不同，但都具有一样的外表：“短袖的衬衫敞着衣领/露出毛茸茸的前胸”，都具有一样的“豪爽而粗犷”的气质。而其中这几句：“你是橄榄球的前锋么/横冲直撞过湿漉漉的绿草地/连鬓胡茬上还沾着啤酒的白沫”，更是活生生地表现了美国人某些性格特征，具有一种敢于冒险和豁达大度的精神气质。诗人在运用拟人化的手法时，抓住豪雨中景观的种种特征，作了恰当的比较和联想，如“一阵西南风大步跑来/倾盆把河水打出千万个气泡”，联想到橄榄球队员横冲直撞的姿势；“车灯一柱从天上劈到地下”，既是写灯光，又暗示为闪电，二者合一，和谐巧妙，体现了诗人运用意象重叠的艺术功力。

后面几节，又从豪雨横扫大地，掠过密西西比河这一点生发开来，联想到美国西部开发的历史：“当年你就是从那里出发/跟随向西部进发的队伍/冲洗着他们的大篷车么”，表现了当年在风雨交加中向西部进军的美国人民的艰难困苦。“拉车的牛负着重轭低下头来/永远留在十九世纪的墓碑上”。岁月如逝，开拓者已去，但他们那种冒险奋斗的精神，浓缩在这两句诗中，让人缅怀不已。接着诗人还写到死者的灵魂，随着豪雨在天空巡行，跨过纽约的摩天楼群，新泽西州密集的烟囱，这就更启人遐想了。

此诗写得雄浑豪放，凝炼有力，象征和写实手法交替运用，同时又出之以奇特的想象和比喻，极有气势和力度。诗人如果对美国的地理、历史、政治经济、人物风情没有较为充分的了解，没有纯熟的艺术技巧和深刻的认识与感受，是很难完成这首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