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虞美人》原文赏析
浙江舟中作
潮生潮落何时了?断送行人老! 消沉万古意无穷,尽在长空淡淡鸟飞中。
海门几点青山小,望极烟波渺。何当驾我以长风?便欲乘桴浮到日华东。
此词写作者在浙江舟中的所见所感。浙江,即钱塘江。
明月圆了又亏,亏了又圆,春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自然界在周而复始的循环中。从微观上看当然不能没有变化,但从宏观上说,下一轮的圆月和上一轮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和自然界相比较,一个具体的人,或某一个历史朝代,就没有这种“本领”了。一个人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衰老,一个朝代会在历史的长河中被另一个朝代所取代。浙江潮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消磨了多少过往行人。李白说过,“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 (《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 ,钱塘江上的行人,也不过是天地间的过客而已。他们在潮起潮落中由少年而白头,一代人走过去了,又走来了一代人。钱塘江潮一日不息,就没有一日不在消磨发付行人。
抬头望去,但见长空淡淡,群鸟远逝,词人不觉油然而生万古无穷的意绪——兴亡之感。初看长空飞鸟与千古兴亡之感没有必然联系,仔细玩味,却大有文章。三四两句点化杜牧《登乐游原》 “长空淡淡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而成。我们知道,杜牧这首七绝还有两句: “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这两句诗,实际上是“长空淡淡鸟飞中”的“画外之音”。乐游原在长安,登其地,京城了如指掌。五陵指西汉长陵等,据《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载,东汉丧乱以来,汉代诸陵无不发掘。杜牧这首抒发兴亡之感的七绝,是一曲唐王朝的挽歌。临安 (杭州) 是南宋都城,地处钱塘江下游,词人在钱塘江舟中,看见长空鸟飞与杜牧诗所写的景物相似,联想起杜牧诗句的含义,自然易于产生兴亡之感,因此唱出了宋亡的哀曲。作者有一首《钱塘怀古》诗,将这种感情表露得更加直率:“东南都会帝王州,三月莺花非旧游。故国金人泣辞汉,当年玉马去朝周。湖山靡靡今犹在,江水悠悠只自流。千古兴亡尽如此,春风秀麦使人愁。”
下片,词人极目远眺,只见钱塘江入海口烟波渺渺,一望无际,只有几点青山点缀于浑茫的水际。南朝宗悫说过“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南史·宗悫传》) ,表现出一个青年的远大抱负。此词反用其意以表达作者的隐逸思想: “何当驾我以长风?便欲乘桴浮到日华东。” “乘桴”,出《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桴,以竹木编成的舟,大曰筏, 小曰桴)孟頫经易代之变,隐居不仕为其所愿,没想到后来却被迫出仕。在元朝政权的统治下,他找不到一片栖身自处之地。舟行浙江,词人突然大发奇想,假如能乘坐一片木筏,飘浮到太阳东边的某个地方隐姓埋名,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那该有多好! 自甘淡泊,不为荣辱功名所累,那时,或许可以免却人间兴亡的烦恼?
潮生潮落,是时间上的无限; 长空淡淡,是空间上的无限。在这时间与空间的无限中,在词人看来,人生不过是宇宙的过客,何其短暂! 青山不过几点,小舟更不过一粒,又何其渺小! 在这淡远的画幅中,包含多少感慨! 张惠言指出,词“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回要眇,以喻其致” (《词选序》) ,王国维也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人间词话删稿》)试比较此词与上文所引那首《钱塘怀古》诗,词的这种蕴藉婉曲的特质就可以更明显地看出来了。词题为《浙江舟中作》,而词人的兴亡之慨却只在淡淡的行旅语中自然流露出来,很值得咀嚼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