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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 《误会·[法国]加缪》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释义

《误会·[法国]加缪》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误会·[法国]加缪》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让在背井离乡廿五年之后,携带妻子及一大笔钱财来到故乡,却一人独自来到母亲和妹妹开设的山区小客栈,为的是给亲人一个惊喜。

来到客栈,让故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同时却“不经意地”露富。谁知生活艰难的母女俩开的是黑店,每当有钱人前来投宿,两人就会用毒药将其谋害,并一起将尸首抛入店后的河流之中。让到来之后,她们故伎重演,孰料这一次的受害人却是骨肉至亲。等到真相大白之后,母亲无法承受,旋即转身追随儿子而去,妹妹则在冷漠地与嫂嫂交谈之后不久同样陷于绝望……



【作品选录】

第三幕



第一场



母亲、玛尔塔和仆人在场上。老人正在扫地,整理店房。妹妹坐在柜台后面,正往后边拢头发。母亲穿过舞台,朝店门走去。

玛尔塔瞧见了吧,黎明来到了。

母亲对。到了白天,我会认为了结是件好事。但是现在,我只感到累。

玛尔塔多少年来,这是我呼吸畅快的第一个早晨。我仿佛已经听见大海的声音。我心里充满喜悦,真想高声喊叫。

母亲这就好,玛尔塔,这就好。可是,我现在感到十分衰老,什么也不能同你分享了。到了白天,一切都会好的。

玛尔塔对,一切都会好的,我希望如此。不过,您先别唉声叹气,让我尽情地体味幸福吧。我重新变成原先的少女,身体重新燃烧,我真想奔跑。啊!只告诉我……

她突然停住。

母亲怎么啦,玛尔塔?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

玛尔塔妈……(犹豫一下,然后火热地)我还漂亮吗?

母亲今天早晨你漂亮。罪恶是美的。

玛尔塔现在,罪恶又有什么关系!我第二次诞生了,我要到我会幸福的土地上去。

母亲好吧。我要去休息。但是,知道你的生活终于开始了,我很高兴。

老仆人在楼梯上,这时走下来,把护照递给玛尔塔,一句话没讲又出去了。玛尔塔翻开护照,看了看,毫无反应。

母亲那是什么?

玛尔塔(声调平静地)他的护照。看看吧。

母亲你还不知道,我的眼睛累了。

玛尔塔看一看!您会知道他的姓名。

母亲拿起护照,来到桌旁坐下,翻开护照,看起来,定睛看了半晌。

母亲(声调平淡地)哼,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要自作自受,这才罢休。

玛尔塔(走到柜台前,站定)妈!

母亲(同上)算了,玛尔塔,我活到头了,活得比我儿子的时间还长。我没有认出他来,还杀害了他。现在,我可以到河底去找他了,想必水草已经盖住他的脸面。

玛尔塔妈!您不会丢下我孤单单一个人吧?

母亲我得到你的很大帮助,玛尔塔,真舍不得离开你。我应当证明,你尽了心,是个好女儿,如果这话还有意义的话。你对我始终保持应有的尊敬。但是现在,我厌倦了,原以为我这颗衰老的心对一切都漠然了,不料又重新感到痛苦。要是年轻,还可以解脱,我却不行了。当母亲认不出自己儿子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她在大地的使命结束了。

玛尔塔没有结束,如果还有她女儿的幸福需要创建的话。我不明白您对我讲的,这不像您说的话。您不是教过我蔑视一切吗?

母亲(以同样平淡的语气)对,然而,我刚刚明白我错了,在这片一切都无定准的大地上,我们有自己确信的东西。(辛酸地)母亲对儿子的爱,就是我今天确信的。

玛尔塔难道您不确信母亲能爱女儿吗?

母亲玛尔塔,我现在不愿意挫伤你,但这的确不是一码事儿,这不那么强烈。我怎么能失却儿子的爱呢?

玛尔塔(愤然地)忘掉您二十年,多美妙的爱呀!

母亲对,是美妙的爱,断绝音信二十年还依然存在。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这种爱相当美好,既然没有它我不能生活。

她站起来。

玛尔塔您讲这话的时候,心里不可能一点儿抗辩没有,不可能一点儿不想您女儿。

母亲不,我什么也不想,更谈不上抗辩。这是惩罚,玛尔塔,我猜想,所有凶手同我一样,都有内部掏空、人所不齿、毫无前途的时刻。正因为如此要除掉他们,他们已经毫无用处。

玛尔塔这种话,我嗤之以鼻,您谈论犯罪与惩罚,我听不进去。

母亲我是随口讲的,不过如此。噢!我丧失了自由,开始堕入地狱!

玛尔塔(朝母亲走去,激烈地)您从前可不这样讲。这么多年来,您始终跟我寸步不离,紧紧抓住来送死的人的双腿。那时您却没想自由和地狱。您一直干下来。这种情况,您儿子能改变什么呢?

母亲我一直干下来,的确如此,可这是因循旧习,就像一个死人。只要一阵痛苦,就能使一切变易。我儿子来改变的正是这一点。

玛尔塔要开口讲话。

我知道,玛尔塔,这话不合情理。对于一个犯罪者来说,痛苦意味什么呢?而且,你也看到了,这不是母亲的真正痛苦: 我还没有呼天抢地。其实,这不过是恢复爱所感到的伤痛,可这伤痛就叫我吃不消。我也明白,这种伤痛同样没有道理。(改变声调)但是,人世本身就不合理,这话我完全可以讲,因为从诞生到陨灭,我尝到了它的全部滋味。

她毅然朝房门走去,但是玛尔塔抢先一步,横在门口。

玛尔塔不行,妈,您不能离开我。不要忘记,我是留下来的,他已经走掉,我陪伴您一辈子,他却一去杳无音讯。这应当酬报,这应当计算在内。因此,您理应到我这边来。

母亲(轻轻地)是这样,玛尔塔,可是他呢,是我把他害死啦!

玛尔塔偏点儿身子,仰头仿佛凝视门。

玛尔塔(沉默片刻,然后更加激烈地)生活可能给予一个男人的,都给予他了。他离开这地方,了解了别的地区、大海、自由的人。而我呢,死守在这里。我死守在大陆中心,在寂寞中又渺小又可怜,我是在土地深层长大的。谁也没有吻过我的嘴唇,甚至您也没有,而您却见过我没穿衣裳的身子。妈,我向您发誓,这些一定要得到酬报。我即将得到本应享受的东西,您不能借口一个男人死了,就逃避那个时刻,这是徒劳的。要知道,对于一个经历了人生的男人,死不过是件区区小事。我们能忘掉他,我忘掉哥哥,您忘掉儿子。他这次遭遇无关紧要;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需要了解的了。可是我呢,您剥夺了我的一切,不让我享受他享受过的东西。难道他还要从我这里夺走母爱,把您永远拖进冰冷的河中吗?

(母女默默相觑。女儿垂下眼睑。)

(声音很低地)

有一点点我就会满足。妈,有些话,我向来讲不好,但是我觉得,重新开始我们每日的生活,是很甜美的。

母亲朝女儿走去。

母亲你认出他来了?

玛尔塔(猛然仰起头)没有!我没有认出他来。他的相貌没有给我留下一点儿印象,事情该着如此。您自己也讲过,人世是不合理的。不过,您向我提这个问题并不完全错。因为,我现在清楚,即使我认出他来,事情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母亲我情愿相信这不是真的。最残忍的凶手,也知道有于心不忍的时刻。

玛尔塔我也知道。但是,面对一个陌生而冷淡的哥哥,我是不会低下头的。

母亲那面对谁才能低头呢?

玛尔塔低下头。

玛尔塔面对您。(冷场)

母亲(慢吞吞地)太迟了,玛尔塔,我再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转身走向女儿)你哭了吗,玛尔塔?没有,你不会哭了。你还记得我什么时候吻过你吗?

玛尔塔不记得了,妈。

母亲说得对。那有很久了,我很快就顾不上向你张开手臂了。然而,我一直是爱你的。(她轻轻推开玛尔塔,玛尔塔渐渐让开路。)现在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的心讲话了;在我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我又重新生活了。

路完全让开了。

玛尔塔(双手捂面)但是,难道还有什么比您女儿的悲痛更有力量的吗?

母亲也许是疲倦吧,还有渴望休息。

母亲走出去,女儿没有再阻拦。

第二场



玛尔塔跑到门口,啪地关上门,伏在上面,狂叫起来。

玛尔塔不!我并没有守护哥哥的责任,可我现在却被流放在自己的家园,连母亲也把我抛弃了。然而,我并没有守护哥哥的责任,这是欺侮无辜的不公。他当然得到了自己向往的东西,而我却孤零零的,同我渴望的大海天各一方。噢!我恨他。我终生等待会把我载走的波涛,现在知道它不可能来啦!我必须困守在这里,前后左右全是人民与国家,平原与高山,阻断海风,也把大海频频的呼唤淹没在它们的喧闹声中。(压低声音)有的人运气要好!有的地方尽管远离海洋,晚风却时常送去海藻的气味,向那里讲述回荡着海鸥鸣声的潮湿海滩,或者一望无际的黄昏中的金色沙岸。但是,风还没有吹到这里就衰竭了,我永远也不会得到本应享受的东西。即使我耳朵贴在地面上,我也听不到幸福的大海的浪涛拍击,或者均匀的呼吸。我与我喜爱的相隔实在太遥远,根本无法补救。我恨他,我恨他,就因为他如愿以偿!而我呢,只能把这偏僻蔽塞的狭窄天地认作家园,只能用这地方的酸涩的李子充饥,只能用我抛洒的鲜血解渴。这就是报答母亲的温情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死就死吧,反正我没有得到爱!让门在我的周围重新关上吧!我要发泄义愤,不用她管!因为,至死我也不会抬眼祈求上苍。那里,人可以逃匿,可以解脱,自己的身体可以靠着另一个身体,可以在波浪中翻滚,在那个有大海守卫的地方,神是不会登岸的。然而这里,目光四处受阻,整片土地的形状,只适于脑袋仰起,眼神哀求。噢!我恨这世界,因为我们在这里只能屈从于上帝。可是我,蒙受冤屈,没有得到公正待遇,我绝不跪下。在大地上的生存位置被剥夺,被母亲抛弃,在我的罪恶中孑然一身,我不求重新祝圣就离开这个世界。

有人敲门。

第三场



玛尔塔谁呀!

玛丽亚一个旅客。

玛尔塔不接客了。

玛丽亚我来找我丈夫。(上)

玛尔塔(打量玛丽亚)您丈夫是谁?

玛丽亚他昨天来到这里,说好今天早晨去找我,可是没有去,我很奇怪。

玛尔塔他曾说他妻子在外国。

玛丽亚他这样讲是有原因的。现在,我们本来应当见面。

玛尔塔(始终凝视她)这可就难了,您丈夫不在这里了。

玛丽亚您说什么?他不是在这店里要了一间客房吗?

玛尔塔是要了一间客房,但是深夜又走了。

玛丽亚我真难以相信,他要留在这里的种种缘由我都知道。不过,您的语气令我不安。您有什么话就对我讲吧。

玛尔塔我没有什么好讲的,只能告诉您,您丈夫不在这儿了。

玛丽亚他不能一个人走,把我丢下呀,我真不理解您的话。他一去不复返了,还是打算再来?

玛尔塔他一去不复返了。

玛丽亚请听我说,从昨天起,我在这异国他乡,容忍等待,耗尽了全部耐心。由于担心,我来了;不见到我丈夫,或者不知道上哪儿能找到他,我绝不走。

玛尔塔这不关我的事。

玛丽亚您说错了,这也是您的事情。不知道我丈夫是否同意我把情况告诉您,可我实在厌倦了这种故弄玄虚。昨天上午来到你们这里的那个男子,就是您多年失去音讯的哥哥。

玛尔塔您没有告诉我什么新鲜消息。

玛丽亚(愤然地)那他怎么啦?您哥哥为什么不在这里?你们没有承认他吗?您母女二人和他重逢不感到高兴吗?

玛尔塔您丈夫不在这儿,因为他死了。

玛丽亚惊跳一下,半晌没讲话,定睛看着玛尔塔。然后,她又凑上前去,脸上泛现笑容。

玛丽亚您在开玩笑,对吧?让经常向我说起,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捉弄人。我们差不多是亲姐妹了,因此……

玛尔塔别碰我,呆在原地。我们俩之间毫无共通之处。(停顿)您丈夫是昨天夜里死的,我向您保证这不是开玩笑。现在,您没必要呆在这儿了。

玛丽亚您疯了,该送进疯人院!这太突然了,我无法相信您的话。他在哪儿?人死留尸,让我看看,见了尸体,我才会相信我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玛尔塔见不到了。他在的地方,谁也无法见到。

(玛丽亚朝她伸手。)

别碰我,呆在原地……他沉到河底了。昨天夜里把他麻醉之后,是我和我母亲把他抬去的。他没有遭罪,但终归死了,是我们,我和我母亲把他害死了。

玛丽亚(后退)不,不……是我疯了,听到还从来没有在大地上震响的话。我早就知道,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儿等着,可是,我绝不相信这种荒唐事。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您的话……

玛尔塔我的责任不是说服您,仅仅是通知您。您自己会恍然大悟的。

玛丽亚(仿佛心不在焉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样干?

玛尔塔您凭什么盘问我?

玛丽亚(喊叫)凭我的爱情!

玛尔塔这个词意味什么?

玛丽亚意味现在使我肝肠寸断的全部痛苦,意味使我张开手要杀人的这种狂念。要不是我心中固执,始终不相信,疯子,等您尝到脸上被我的指甲划烂的滋味,您就会了解这个词的意思了。

玛尔塔真没办法,您的话我就是不懂,我不明白爱情、快乐或痛苦这类话。

玛丽亚(极力克制)听我说,如果这是开玩笑,那就结束吧,不要在空话里兜圈子了。在丢开我之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要知道个明明白白。

玛尔塔我讲得再明白不过了。昨天夜里,我们图财,害死了您丈夫,在这之前,我们也害过几个旅客。

玛丽亚这么说,他母亲和他妹妹是罪人?

玛尔塔对。

玛丽亚(始终克制地)您事先知道他是您哥哥啦?

玛尔塔您一定要知道,告诉您这是误杀。您多少了解一点儿世情,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玛丽亚(回身走向桌子,拳头顶着胸口,声音低沉地)噢!天哪,我早就知道,这场玩笑非闹出人命不可,他和我这样干必然要受到惩罚。真是祸从天降。(她在桌前停下,眼睛不看玛尔塔,继续说。)他本想让你们认出来,本想回到家里,给你们带来幸福,不知道怎样说才好。正在他想词的时候,你们把他害死了。(哭起来)而你们,就像两个疯子,有眼不识回到你们身边的杰出的儿子……他确实杰出,你们哪里知道害死的人具有多么自豪的心、多么高尚的灵魂。他曾是我的骄傲,也可以成为你们的骄傲。可是,唉,您原先是他的仇敌,现在也是他的仇敌,提起应当把您抛到街上、使您发出野兽般号叫的事件,您却这样冷淡!

玛尔塔您不了解全部情况,就不要下任何断语。就在此刻,我母亲已经同她儿子相会了。波涛开始吞噬他们。不久,他们就会被人发现,又将在同一块土地里相聚。然而,我看这不再有什么能令我号叫的。我对人心看法不同,总而言之,您的眼泪叫我反感。

玛丽亚(仇恨地反唇相讥)这是为了永远逝去的欢乐而流的眼泪。对您来说,这要胜过无泪的痛苦;而这种痛苦不久就要来到我身上,并可能一下子要了您的命。

玛尔塔这并不能触动我了,其实这不算什么。我也一样,耳闻目睹,已经够多的了,我决定也要离开人世。然而,我不愿意和他们为伍。到他们那一堆里干什么呢?就让他们沉湎于失而复得的柔情,瞑瞑之中的爱抚吧。既没有您的份儿,也没有我的份儿了,他们永远叛离了我们。幸亏还剩下我的房间,正好在里边独自了此一生。

玛丽亚噢!您可以死去,世界可以毁灭,反正我丧失了所爱的人。现在,我不得不在这种可怕的孤独中生活,忍受着记忆的折磨。

玛尔塔走到她身后,在她头上讲话。

玛尔塔不要有任何夸张。您失去丈夫,我却失去母亲。归根到底,我们俩谁也不欠谁的。说起来,您跟他享受多年的欢乐,没有被他遗弃,仅仅失去他一次。而我呢,我母亲抛弃了我,现在她又死了,我失去她两次。

玛丽亚他本想把他的财产带给你们,使你们俩都幸福。就在你们策划害死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客房里,正是想这件事呢。

玛尔塔(声调突然绝望地)我也不欠您丈夫的债,因为我尝到了他的悲痛。我曾像他一样,也以为有家。我想象罪恶就是我们的安乐窝,罪恶永远把母亲和我联结在一起。在人世间,除了转向和我同时图财害命的人,我还能转向谁呢?可是我错打了算盘。即使上千个人一块干。我独自生活,独自害人之后,当然应该独自死去。

玛丽亚眼含泪水,转身朝她走来。

玛尔塔(后退,恢复生硬的声调)不要碰我,我已经跟您说过。一想到死之前,人手还能强加给我温暖,一想到无论什么类似人类的丑恶柔情的东西,还能追逐我,我就感到怒火中烧,双鬓涨红。

二人离得很近,面面相觑。

玛丽亚别担心。我会让您按照自己的愿望去死的。我眼睛瞎了,已经看不见您了!而且,在这无休无止的悲剧过程中,无论是您母亲还是您,也不过是一闪即逝、遇而复散的面孔。对您,我既不感到仇恨,也不感到同情。我再不能爱,也不能鄙视任何人了。(突然双手捂面)其实,事情突变,我来不及痛苦,也来不及反抗。不幸比我更强大。

玛尔塔转身朝门口走了几步,又返身朝玛丽亚走来。

玛尔塔还不够十分强大,因为它能容您流泪。同您永别之前,看来我还有点儿事情可干。我还要令您绝望。

玛丽亚(恐怖地看着她)噢!离开我,走开,离开我。

玛尔塔我是要离开您的,这样我也会感到轻松,实在受不了您的爱情与泪水。不过,我去死,绝不能让您继续认为您有道理,爱情不是毫无意义的,这不过是个偶然事件。要知道,我们都命定在秩序之中。您必须相信这种秩序。

玛丽亚什么秩序?

玛尔塔任何人从来没有被承认的秩序。

玛丽亚(神态失常)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几乎听不见您的话了。我的心已经撕裂,它只对你们害死的那个人感兴趣。

玛尔塔(激烈地)住口!我再也不要听到提起他,我鄙视他。他对您已经毫无意义。他进入了永远流放人的牢房中。傻瓜!他有了他想要的东西,找到了他寻觅的人。现在,我们大家都各得其所。要明白,无论对他还是对我们,无论是生还是死,既没有祖国可言,也没有安宁可言。(冷笑)这片幽深、没有阳光的土地,人进去就成为失明动物的腹中食,总不能把这种地方称为祖国。

玛丽亚(泪水盈眶)噢!天哪,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这种语言。他要是听到也会受不了。他本来要走向另外一个祖国。

玛尔塔(已经走到门口,猛然返身)这种荒唐的行为自食其果。您不久也要自食其果。(冷笑)跟您说,我们被偷窃了。何必大声呼唤那个人呢?何必惊扰心灵?为什么要向大海或爱情呼吁?这实在可笑。您丈夫现在得到了回答,就是我们最终将挤在一起的这座可怕的房子。(仇恨地)您也会了解答案的,到那时如果可能,您就将怀着莫大的乐趣回忆今天,而今天您却自认为进入最凄惨的流放中。要知道,您的痛苦再大,也永远不能同人所遭受的不公正相比;最后,听听我的建议。我杀害了您丈夫,就义不容辞,得给您出个主意,对吧?

祈求您的上帝,让他把您变成顽石一样。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幸福,也是唯一真正的幸福。您要效法他,要对所有呼声都充耳不闻,要及时加入顽石的行列。不过,您要是太懦弱,不敢走进这种无声无息的安宁中,那就到我们共同的房子里来找我们吧。别了,大姐!您这回明白了,一切都很简单。您应当作出选择,要石头愚顽的幸福,还是要我们期待您去的粘糊的河床。

玛尔塔下。玛丽亚刚才痴呆呆地听着。听着,现在伸出双手,身子摇摇晃晃。

玛丽亚(呼喊)噢!上帝啊!我不能在这荒漠中生活!我要对您讲,也能知道讲什么。(跪下)对,我完全信赖您。可怜可怜我吧,转过来看看我吧!听听我的呼声,把手伸给我!天主啊,可怜相爱又分离的人吧!

房门开了,老仆人进来。

第四场



老仆人(声调平淡而坚决地)您叫我吗?

玛丽亚(转身看他)噢!我不知道!来了就帮帮我吧,我需要人帮助。可怜可怜吧,千万帮帮我!

老仆人(同样声调)不行。

(李玉民译)



【赏析】

如果说《卡利古拉》在当时被认为是一部极具实验风格的作品的话,那么《误会》则是一部相对而言颇具古典主义特征的剧本。然而,无论风格如何变化,加缪的戏剧均是为宣扬其“荒诞”哲理服务,主题思想上有着一脉相承的联系。

《卡利古拉》的上演受到了巴黎观众的热情欢迎,演出持续了将近一年。然而,《误会》的彩排当晚,观众的反应却是相当冷淡,公演的最初几天也没有获得多大的反响。对此,加缪未免有些沮丧,认为受到了公众的“误会”,并联想到一年之前同名剧本上演的失败。换言之,加缪第一部被搬上舞台的剧本并非《卡利古拉》,而是《误会》。尽管此剧的主演为当时巴黎舞台上红极一时的明星、加缪的红颜知己卡萨雷斯,然而巴黎观众并没有为之折服。究其原因,与大多数存在主义戏剧一样,此剧演出的失败在于作者将其视为其观念的表达工具,而忽略了现代戏剧观众的审美要求。然而,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误会》却是一出很好地利用了古典主义形式来传达其对“荒诞”主题认识的剧本。

此剧系加缪根据当时发生在捷克波希米亚山区的一桩真实事件所作。表面看来,它与通常的情节剧十分相似,发生在亲人之间的谋财害命尤其使得剧情笼罩在一种浓重的悲情之中,令人读后唏嘘不已。然而,此剧反映的却是与情节剧大相径庭的思想内容,乃是十分严肃的荒诞主题。让与母女之间的“误会”揭示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人与世界或按加缪的话来说是“演员与其布景的分离”这一荒诞本质。如果让按照妻子玛丽亚所说的那样“用一种简单的语言”将自己的目的说清楚的话,那么他就不会招来杀身之祸。然而他不仅荒谬地将妻子赶走,而且还将真实姓名隐瞒起来,从而完全堵塞了沟通的渠道,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

本书节选的第三幕发生在让死之后。全幕共有四场,如果将仅有一小段对话的第四场忽略不计的话,读者自然便会发现除了第一场之外,全幕突出的中心人物便是妹妹玛尔塔。第一场发生在母女俩将让投入河流之后的次日清晨。母亲开始感到困倦(或者厌倦?)准备去睡之际,老仆人递来了让的护照。真相大白之后,母亲的悲痛之情尤其是母爱突然苏醒,遂不顾女儿阻挡走出了家门。与母亲形成对比的是,玛尔塔在犯案之后,竟然产生了一种无比欢愉之情甚至是一种幸福之感。即使是在得知让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兄弟之后,她并没有产生丝毫的悔意,只是希望母亲不要丢开自己、毁坏自己的幸福。当母亲将此谋杀视为报应时,她对此毫不留情地表示蔑视。事实上,通过母亲的人性复苏,加缪旨在衬托玛尔塔那已被荒诞感掏空的人性。而通过后半场玛尔塔的自白,尤其是第二、三两场的描写,加缪向我们深刻地揭示了这种荒诞的起因及后果。

与哥哥相比,妹妹玛尔塔对人生的荒诞有着切肤之体会。在她看来,让已经得到了生活的一切,见识过世界,享受过大海、阳光与自由,而自己从小就生长在这块“不见天日”、封闭孤独的山庄,朝思暮想的就是要离开这终年笼罩在雨雾之中的“影子之地”。同样身为人子,命运竟然如此之悬殊,除了证明人生的荒诞还能是什么?当母亲问她在动手之前是否认出自己的亲兄弟时,她的回答无疑十分耐人寻味:“没有!我没有认出他来。他的相貌没有给我留下一点儿印象,事情该着如此。您自己也讲过,人世是不合理的。”接着又补充表示,即使认出来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位兄弟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换言之,玛尔塔和卡利古拉一样,由于始终生活在荒诞之中,已经失去了正常的人性,遵循的只是荒诞逻辑。虽然始终都在试图与之斗争,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块顽石、荒诞的化身。第二场玛尔塔的谈话便是很好的证明,在她看来,她并没有照看好兄弟,因为这将是“欺侮无辜的不公”,因为她对他只有愤恨!她恨让,是因为他有了向往的一切,却把穷乡僻壤留给了自己。对她而言,让和其他人一样,构成了其实现去海边享受阳光与自由的障碍,令其只能在冰冷、孤独与渴望之中经受煎熬。既是障碍,去之又何妨?!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以此类推,母亲的离去也无足为憾:“她死就死吧,反正我没得到爱!让门在我的周围重新关上吧!我要发泄义愤,不用她管!”哪怕死亡临头,她也不会向苍天哀求,更不会下跪,决不与这个世界和解。因此,在第三场,当玛丽亚前来寻找丈夫时,她便有了事不关己的冷漠表示。在玛丽亚上前要求见到丈夫时,她接连地阻挡她靠近自己。对玛丽亚以爱情的名义要求她给予解释时,她表示无法理解这种语言,“爱情、快乐或痛苦”无一例外,而她的眼泪只会令其厌恶,原因在于她对“人类心灵”有别一种理解。据此,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无论是与死者还是生者都分毫不欠,既然她与死者一样的孤独,与生者一样被抛弃。最令人震撼的则是,玛尔塔并不以此为满足,她竟然还要让玛丽亚对人生、对爱情、对一切都感到绝望,要像她一样变成一块没有情感的“顽石”。而这就是她眼中的唯一幸福!由此可见,长期生活在荒诞之中的玛尔塔虽然对自己的荒诞处境具有清醒的认识并努力地加以反抗,然而最终她没有能够战胜荒诞,反而成为荒诞的工具与象征。

《误会》作为加缪的第一部正式剧本,反映的乃是其对荒诞命题的一种思考。人类在荒诞面前开始清醒觉悟,却没有找到摆脱荒诞的正确途径。玛尔塔虽然也和卡利古拉一样对荒诞处境进行了反抗,但采取的却是以恶抗恶的方式,因而不可避免地走向失败。也正因为如此,才有学者认为它还算不上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反抗。

(艾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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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15 1:2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