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嫦娥》原文与赏析
李商隐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愉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首诗,作者借助嫦娥奔月的古老神话传说,抒发了自己对类似于嫦娥偷食仙药、奔月离世,虽身居琼楼玉宇、冰清玉洁,然而孑处月宫、寂寞冷清、碧海青天周而复始,孤漠一人的境况,予以深沉的同情,既是慰人也是哀己。
嫦娥,她是中华民族流传极远又极广泛的神话人物。传说是大禹、伯益所记的《山海经》中,就有嫦娥的纪载:“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大荒西经》)常羲即常仪,古读仪为何,后世遂演出为嫦娥。帝俊即帝喾。关于嫦娥奔月故事,《淮南子·览冥》记载较详:“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高诱注说:“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食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 《初学记》引古本《淮南子》,于“姮娥窃以奔月”句下,尚有“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而为月精”数语。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西汉帛画《嫦娥奔月》,图中一轮月牙上,正有一只绿色的蟾蜍,可见嫦娥升上月宫变为蟾蜍的记载不虚,后世把月宫称为蟾宫亦由此而来。“姮娥”原作“恒娥”,汉文帝名恒,又因避汉文帝讳而改作“嫦娥”。
嫦娥奔上月宫化为蟾蜍,此蟾蜍司何职呢?李商隐有《寄远》诗:“嫦娥捣药无穷已,玉女投壶未肯休。”说的是嫦娥在月宫上常年捣药。唐代陈陶《海昌望月》诗也写道:“孀居应寂寞,捣药青冥愁。”从沙坪坝出土的石棺画像中,也可看到“蟾两足人立,手方持杵而下捣”的形象。嫦娥化为蟾蜍在月宫捣药事,虽与本诗用典无涉,但它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嫦娥在月宫生活中的单调和寂寞,这正是诗人立意的根据。
这首诗前两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写长夜孤思之景况。思之孤寂,只有闪烁烛光的云母屏风陪伴;思之久深,银河消落、晨星隐去而忧愁不去。后两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则是思之结果,也正是诗人动心之处。“嫦娥应悔偷灵药”,一个“悔”字道出了全诗的旨意,千言万语尽在“悔”字中。谢枋得说:“嫦娥贪长生之福,无夫妻之乐,岂不自悔?前人未道破。”这里道出的所悔无人伦之乐、夫妻之情,可以算做一个内容吧。然而更有深一层的内容,胡次焱说:“羿妻窃药奔月中,自视梦出尘世之表,而入海升天,夜夜奔驰,曾无片暇时,然而何取乎身居月宫哉?此所以悔也。按商隐擢进士第,久中拔萃科,亦既得灵药入宫矣。既而以忤旨罢,以牛、李党斥,令狐绹以忘恩谢不通,偃蹇蹭蹬,河落星沉,夜夜此心,宁无悔耶?此诗盖自道也。”关于此诗的主题,前人有自伤、怀人、悼亡、咏女冠诸说,除悼亡一说漫无根据外,其他各说都有一定的情由。《李商隐诗歌集解》编著者在按语中曾有比较中肯的分析:“盖二句,设身处地,推想嫦娥心理,实已暗透作者自身处境与心境。嫦娥窃药奔月,远离尘嚣,高居琼楼玉宇,虽极高洁清净,然夜夜碧海青天,清冷寂寞之情固难排遣;此与女冠之学道慕仙、追求清真而又不耐孤孑,与诗人之蔑弃庸俗、向往高洁而陷于身心孤寂之境均极相似,连类而及,原颇自然。故嫦娥、女冠、诗人,实三位而一体,境类而心通。咏嫦娥即所以咏女冠,亦即所以寄寓诗人因追求高洁而陷于孤孑之复杂矛盾心理。”
这首诗虽歌咏嫦娥,实已融入了诗人自身的人生感受与世情遭遇,所以诗歌所表达的内容浑沦虚括,情思涵盖广泛,似此似彼,亦此亦彼,不同的读者能够找到不同的共鸣之处。诗人用字颇尽画龙点睛传神三昧,如一个“悔” 字,直透骨髓外,又一个 “夜夜心”,把孤寂之况全盘托出,钟惺评道: “语、想俱刻,此三字却下得深浑。”
嫦娥为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原本不带宗教色彩,然经后世神仙思想的浸润,在流传中,在人们的心目中,逐渐地增加了“女仙”的意味,人们或多或少把她与道教的丹药飞升联系起来。在这种背景下,作者对嫦娥悔吃灵药的描写,实际上流露了对 “神仙” 的清醒保留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