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雅集图
清·原济作
纸本设色
纵三六.五厘米
横三二八厘米
藏上海博物馆
“西园雅集”是始于北宋李公麟的一个著名画题。公麟在元丰年间所作,乃描写当时文人学士苏轼、米芾、黄庭坚、蔡天启、刘巨济、秦观和他自己共十六人在王诜(晋卿)都尉家雅集,写字、绘画、赋诗、谈禅等生动的情景。米芾为此特作《西园雅集图记》(见《宝晋英光集》补遗)。后世画家遂以此题仿作甚多,如传为南宋马远的《游春图卷》(今藏美国纳尔逊一阿特金斯美术馆,但从内容一望可知为“西园雅集”),又如明代尤求的《西园雅集图轴》(藏天津艺术博物馆)等。
原济此作,一扫前人工致之气,而通卷出以淋漓郁茂。画后工楷书是米芾《西园雅集图记》全文,画面无名款和年款,但钤有原济常用的四枚印章。
西园雅集图
原济别开生面,根据米芾所记,一一描绘,舒卷自如,历历生动。全卷可分为三段,每一段以人物的向背和林木的掩映相隔,巧妙而又自然。画卷开处,山石斜倚,高松特立,一带“泉石云物,草木花竹”,环境幽美。在园内丰草之间,置一方案,正面“其乌帽黄道服捉笔而书者”是苏东坡,“仙桃巾紫裘而坐观者为王晋卿,幅巾青衣据方机而凝伫者为丹阳蔡天启,捉椅而视者为李端叔”,后面一女奴持扇,又一倚立的为王晋卿的“家姬”,所谓“云鬟翠饰”“富贵风韵”,更有小童嬉戏于草石间。这第一段,突出苏东坡和主人王晋卿的从容神情和心境。接着一株“孤松盘郁,上有凌霄缠络,红绿相间”,旁立湖石,松下有大石案,“陈设古器瑶琴,芭蕉围绕”。从而过渡到第二段:松更茂,石更奇,林木更具错综横陈之趣。右边石畔,苏子由“道帽紫衣”坐于石盘上,“右手倚石,左手执卷而观书”,对坐者“手秉蕉箑而熟视”,是黄庭坚。当中又一大案,据横卷作画的是李公麟,细看所画为“陶渊明归去来”图,墨笔,画心一小舟,正是描写“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之诗境,极为传神。对面“披巾青服,抚肩而立”的是晁无咎,“跪而捉石观画”的是张文潜,内侧一老者,“道巾素衣,按膝而俯视”的是郑靖老。其后有童子一人执灵寿杖而立。一株古桧柏盘根而出,两人坐于其下,席上两人相向,其中陈碧虚“琴尾冠、紫道服、摘(拨)阮”,秦少游“幅巾青衣,袖手侧听”。至左边山石下,“唐巾深衣”的米芾正援笔昂首而题石,王仲至立其后“幅巾袖手而仰观”,一“鬅头顽童捧古研而立”。这第二段更为烘托众多文士宾客之雅兴,苏辙观书、秦观听阮、米芾题石,犹如众星拱月,突出着正中的李公麟作画。转入第三段,一座锦石桥,柳枝扶疏,竹径缭绕于清溪深处,翠阴茂密。却又转换出一番景象,怪石之上,两人并坐,圆通大师衣袈裟坐蒲团,为旁边“幅巾褐衣而谛听”的刘巨济讲说“无生论”。至此境界更幽绝,“下有激湍潨流于大溪之中,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原济题记作“枭”,实误)草木自馨”。画卷至此戛然而止,而一派流水悠韵杳然无际。
原济此类以巧妙的空间分割和接续,再现了宋人《西园雅集图记》的画境和诗意。人物与景物妙相生发,主观与客观交融。全卷结构井然有序,运思精妙,布置停匀,山石草木气氛上融为一体。通卷不留空白,而疏密有致,虚实相生,俱呈开合、呼应、对照、挹让、掩藏之趣。如卷首甚密实,而卷末空渺,入于浑莽之境。实处虚,虚处实,路径、水源、洞门之间,丘壑变化而气脉不断,开拓着无尽空间。人与人、树与树、山石与山石,均有呼应向背,增强了画卷整体感和气势。全图共写人物二十有四,衣着奇古,变化多姿,特别是苏轼宾主十六人,“人物秀发,各肖其形,自有林下风味,无一点尘埃气”。人物形象以很简古的墨线勾写,几乎全为白描,而设以淡雅之色,衣纹等看似信笔率意而成,实乃深具功力,笔笔送到。人物的神情毕露,有的造形极为夸张,如跪于石上观李公麟作画的张文潜,翘首背袖,神态稚拙,趣味横溢,颇得汉画天趣。人物组合有疏有密,却与空间的景物浑然一体,与此同时,人物的种种活动更将诗、书、画、音乐打成一片了。用笔淋漓纵率之中显得工致缜密,沉著而痛快,同时墨气浑成,淡浓得宜。和景物的处理相比较,人物俱用细笔,所谓一种“细笔石涛”,精气逼人。人物的衣冠穿着与器物用具,皆根据故实,烂熟于心,然后落笔。山石、松桧、芭蕉之属,均在工写之间,形象精到,而又意趣动人。卷首近处一石,中锋勾轮廓,侧锋横皴,更打上“没天没地当头劈面点”(癸未秋日为石头刘先生写画时拈出)。至于树根石脚,丰草轻勾,复用淡墨点作大大小小的“夹水夹墨一气混杂点”(同上),再施以淡花青,烘托出“草木自馨”的“林下风味”,真是境界毕出,处处“景语”,皆为“情语”了。
自魏晋以来,王羲之等的“兰亭修禊”、嵇康等“竹林七贤”、陶渊明的“归去来”、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白居易等“香山九老”,而至宋代苏轼、李公麟的“西园雅集”,所有这些题材陆续进入中国文人画家表现艺术的系列。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虽不复可睹,但其主题是写“人间清旷之乐,不过于此”,而“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岂易得此耶?”对于这种精神,原济此作定然深有会心,寄托良深,从而卷中出现李公麟所图陶渊明式的“归去来”,不仅点题,而且抒发了愤世嫉俗的情绪。这个画中画,正是画眼,此中信息我们可以深味,如果再结合此图笔墨特征以及所反映的情调,就不难判断创作的时期。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皇帝到南京,石涛在长干诗接驾,康熙二十八年康熙到扬州,石涛在平山堂接驾,并献上接驾诗,有“去此罕逢仁圣主,近前一步是天颜”之句,随即北上京华,虽结识权贵博尔都将军,却未能再睹天颜,因而返扬州后在大东门外筑大涤堂,自号“大涤子”,要决心彻底地涤瑕荡秽了。因此石涛之画《西园雅集图》,正说明他不再是“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了。另方面,这一画卷乃中年以后由京返扬绘画益臻成熟的佳作,所以较之存世的同一题材之作,更胜一筹,不但是他的代表作,更是清代人物画发展中的无上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