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鹧鸪天》原文赏析
题七真洞
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遥望意茫然。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
横翠嶂,架寒烟。野花平碧怨啼鹃。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沉思到酒边。
耶律楚材本辽国后代,又由金入元,身经家国丧乱,历仕两朝,心灵深处的隐痛是不言而喻的。此词就是抒发他目睹山野之间倾颓的道观而引起的家国兴亡、人事变幻之感。词题为《题七真洞》,道家称茅盈、许旌等七人为“七真”。陆龟蒙《和袭美江南道中怀茅山广文南阳博士》诗中有句云: “一片轻帆背夕阳,望三峰拜七真堂。” 自注: “三茅、二许、一杨、一郭,是为七真。”又仙人好居洞壑,故道家称仙人为“洞仙”,称仙人所居为“洞天”。浙江余杭著名道观洞霞宫即称“大涤洞地”。所以,“七真洞”为道观名。
词完全按照触物兴情的感情流动过程写来。开头先写所见。作者来到山野之间,以他身经家国丧乱的特有的敏感心态,在一片春光中,首先注意到的是“花界倾颓事已迁”。“花界”等于说“香界”,属佛家语,指佛寺。从词题看,此指道观。意谓道观倾颓,它昔日的盛况已经变迁得面貌全非。这里,说道观而用佛家语代指,当不仅就道观而言道观,其意应在表明,无论是佛家所自夸的天堂和香花世界,还是道家所谓的洞天福地,原来也都不会长久。这就使道观倾颓这一个别景象,带上了普遍性的内蕴。“事已迁”就正寓有世事无常的哲理。作者心底的隐情由此触发,于是“浩歌遥望意茫然”。“浩歌”是心有积郁而发出的大声歌唱。作者遥望倾颓的道观而“浩歌”,正表明他内心有着无限的积郁,而这种内心积郁又与道观倾颓所含蕴的事理有所契合,所以一触即发。“意茫然”不仅正面说明了这种内心积郁的无边深广,而且用“茫然”来形容,又带上了悲凉意味。这种内心积郁的内容是什么?于是自然引出后两句直抒所感: “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王气”指象征帝王运数的祥瑞之气。据说,楚威王曾见金陵有王气,秦并天下之后,望气者(观天象以预卜吉凶之人)亦言江东有天子气(见《太平御览》卷170引《金陵图》)。“劫”也是佛家语,指天地一生一灭,“千劫”是说时间长久。这是由道观的兴废联想到历代的兴亡,引发出身经家国丧乱的人生体验和积郁,意谓江山之上空有长久的帝王之气,任何一个朝代都没能永远存在,留下来的只有眼前这一年一度的桃李春风。这里的“空” “又”二字极为灵动。在此二字的联系之下,句中一系列阔大优美的空间景物和悠远的时间意念,都化为直抒感慨的意象。“空”字隐含了历代的兴亡。“又”字则点出了风物依旧。两个字前后照映,一种江山千古,世事变幻的家国兴亡之感尽在其中了。
词的下片仍先述所见,但视线已由道观转移到山野。“横翠嶂,架寒烟”是远山的景象。一个“横”字让人想象到山势的突兀挺拔,一个“架”字又传神地描绘出烟云腾空缭绕于山腰之状。“野花平碧怨啼鹃”是平野的景象。在通向远山的平展的原野上,碧草萋萋,野花片片,杜鹃声声。至此,视线中苍翠的山峰,蓬勃的碧草,烂漫的鲜花,与原来视线中倾颓荒凉的道观恰成鲜明对照。山野春光,年年如是,而道观,曾几何时,已成为历史的陈迹。这种江山与人事、盛与衰的比照,对于一个有着家国丧乱体验的人,怎能不引起更深广的感慨呢?寒烟缭绕,杜鹃哀鸣,已使这幅山野景象渗透出作者感受的悲凉色彩,最后二句更直抒所感: “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沉思到酒边。”意谓人生如梦,不知何时便是大限,此景此情触发起无限思绪,和着醉意一起涌上心头。这已经由上片的历代兴亡之感延伸为人生如梦之叹,由对世事的反省上升为对人生的思索了 。饮酒本可以遣愁,但在作者,酒兴却化作了 “沉思”,更渗透出一个饱经家国丧乱之人的内心隐痛。
全词两所见,两所感,呈螺旋上升结构,所见引发和物化了所感,所感又规定和情化了所见,意象阔大,寄慨遥深。况周颐《蕙风词话》曾说此词歇拍“高浑之至,淡而近于穆矣,庶几合苏之清、辛之健而一之。”全词确有苏、辛遗风,但较多衰飒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