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十首·卜算子》原文赏析

咏傀儡示从游诸子

也似带春愁，却倩何人说?更无半字与关心，吐出丁香舌。

红烛影摇风，斜映朦胧月。铅华谁辨假和真，皮下无些血。

船山这一首小令，题目是咏傀儡的，却又写示从游诸子，这自然是有不能不抒发的感慨，才借傀儡为题，寄托讽刺，传示给门弟子看的。词很清楚地是针对一批原是明朝号为清流的达官，既仕清后，还作出一副不忘故国的姿态，但实际上是逢迎新朝朝廷，力求贵显的人物而作。所写的是扮妇女的傀儡形象，也恰好用来比喻那些具有奴颜媚骨的人们。这已是船山隐居石船山教授生徒，清王朝大局已定时所作，词自有所指，但我们不必去作穿凿附会的探索。

《姜斋诗话》很强调比兴，这首词通首属于比兴手法。词不是对傀儡戏本身作鉴赏，而是从托讽角度去抓住傀儡戏的扮演特点来写的。船山先生写的当是早已流传川湘的皮影戏，上片全写傀儡的形象特点。

首二句：“也似带春愁，却倩何人说? ”春本不须愁，有哀伤的人才愁。西施眉颦，息夫人对花溅泪，是真愁。首句一个“也”字，一个“似”字，形容幕上皮影描绘眉山紧蹙的妇人也逼真，只是也象是带春愁模样而已。可是愁的语言却不是发自内心，“却倩何人说”是说到底烦请什么人代言呢?这里表面一层意思，自然是指弄傀儡人代傀儡说话，意蕴却指这些妆扮怀念故国的人，也假借一些人的话来作自己的话，貌似心非。

上片后两句说：“更无半字与关心，吐出丁香舌。”是说的既非真心话，所以绝没有半个字是给予对方真正关心之情的，“更”字词里常用，表示绝对。李后主《忆江南》： “肠断更无疑”，更字也含这样的意思。“吐出丁香舌”一句是带有艺术点染力，而又讽刺性极强的话语。汉代朝廷侍从郎官，含鸡舌香，避免对答皇帝问时口臭，鸡舌香即丁香，后来女子也口嚼丁香，来取媚对方。欧阳修《惜芳时》：“道要饮，除非伴我，丁香嚼碎偎人睡。”吐出口里嚼碎丁香，就是说只会表现取媚的姿态。也就是史达祖《换巢鸾凤》所写“花外语香，时透郎怀抱”这种用意。上片写出傀儡全是扮演功夫，毫无心肝可言。

下片前二句景，后二句意。前二句：“红烛影摇风”，指幕布后用红烛来照，红烛照影，时时被风摇动。但用词很美，也是宋词习见语，如苏轼《点绛唇》：“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斜映朦胧月”即月光朦胧斜照幕上。二句有意讲光色朦胧，以过渡引下二句“谁辨”意。结二句便一针见血地讲：“铅华谁辨假和真，皮下无些血。”是说皮影演得栩栩如生，好似真的一样饰粉画黛，朦胧的烛影月光中，谁能清楚地辨出它是真人还是假人，这一形象正如李贽《童心说》中的文假文，言假言的人。这句是表面现象，但结句讽刺揭露尖锐明确，即用羊皮制的皮影傀儡，皮下一点血也没有。亦即暗喻这批貌似清高，表示仍眷怀亡明的仕清大臣，实质上是全无血性。

船山词感兴自然，甚至有人说他不太讲究格律。皮影戏虽是偶然夜间观剧所见，但胸中的感慨的积累，却是久而且深，自然信手写来，便达到妙境。词虽近宋元人的俚俗小词，但写景很美，写情意蕴很深，语句灵活巧妙，不失词的本色。形象逼肖，语句有张有弛，嘲讽处也不露锋芒，还是清初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