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桃花开了,开在木窗前,像一页诗经。
每年的春天,我总喜欢去看桃花,桃花是春天的主角,少了它,总觉春天缺了点什么。一进入桃园,便被扑面而来的粉色俘获,一树树,一串串,千朵万朵连起来一片片,像天上的祥云,偶有稀疏的几枝,亦有着诗境的灵动。
桃花,桃花,我来寻你了!桃花的优雅与风韵是只给懂桃花的人。桃花出现在原野里,像西施出现在吴宫,莲步轻移,罗裙微动,明眸善睐,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在桃花丛中走着,走着,仿佛是入《桃花源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桃花总是努力绽放,繁华如画,然后就匆然凋谢。错过了花期,就成了一棵不开花的树。人生的际遇,多少有些像桃花,多一些坚毅和果敢,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遗憾了,可人总是顾虑得太多了,便衍生许多这样那样的遗憾。
忽地想起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人崔护,在春风里邂逅了一树桃花,率真又优雅的桃花,牵住了崔护的脚步,更意料之外的是,从门扉里走出的一女子,生得艳若桃花,凝睇含笑,不然怎会给崔护另一种惊喜呢!想诗人内心一定是波流暗涌,于是有了“人面桃花相映红”绝美的景致。但最终诗人与佳人在春天里擦肩而过,偶然的相逢缠绵成思念。翌年再寻来,只有一树桃花在春风里笑逐颜开。
桃花总是开了又谢,短暂又忧伤,是不是每一次这样的遇见都唯美而伤感?人年轻时,总有几场这样的相遇吧!美丽得让人怀念,恍如梦境中的朵朵桃花。
那是一个春日的黄昏,我靠在树上看一本书,等好友回宿舍拿衣服一起去看戏。这时我不经意见抬起头,瞥见一位细长身材细长眼睛的年轻人在望着我,乌黑的发很漂亮,他眸子里明亮的光让我不知所措。他问,你读的什么书?我低眉无语。晚风轻轻地吹,干净而温暖。
不一会儿,好友风一般跑来。她说,那男孩住在她家巷子里,在读一所重点大学。那时的我常期盼,年轻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桃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那人总也没有出现。多年以后,我向好友问及那人,她说,他在一次实习时出发出事了,生命早已画了句号。我听了心一下突地缩紧了,很累般软弱无力。
“素腕撩金索,轻红约翠纱。不如栏下水,终日见桃花。”那寂寂的女子,幽居在深院中,独倚在阑干上,凝视桃花流水,水中桃花媚眼初开,自由自在,不由心生羡慕。情如流水,爱似桃花,在没有爱的时候,我们都虔诚期待爱的到来。曹雪芹则把眼泪比桃花,“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欢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写的是林黛玉吧,黛玉葬的是桃花而不是梨花。诗经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让人仿佛看见千年前的一树桃花下,美丽的新娘粉面含羞,与娇美的桃花相映生辉。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元稹眼中的桃花,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美人,元稹心中有很深的桃花情结。而人生沧海烟波浩渺,暖暖的春风吹落一袭白衣的意象,让我们心疼了一千年。为一代才女薛涛?还是为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韦丛?
元稹,正是《西厢记》中的张生的原型,在真实历史中,他并没有和崔莺莺终成眷属,而是后来又娶了一个叫韦丛的贵家女子。“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这首诗就是回忆曾经温馨美好的时光,山居清幽,桃花娇艳,相爱的人在一起胜似神仙。一片风飞,落红满地,桃花禁不起风吹雨打,只可惜韦丛相伴元稹只七年就病逝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就是为韦丛而写。而薛涛又是怎样的心痛,她为了元稹一生没有婚嫁,没有子女……据说薛涛墓地被桃树团团拥抱,春天桃花盛开,远远望去,如一幅幅桃花色的诗笺,那是薛涛生前最爱。
桃花,花中最媚的花,花期却最短,匆然开,匆然谢,美好的东西总是易逝的。南朝人物晚唐诗,都带了忧伤的靡丽,忧伤的人最容易看见桃花。桃花,属于古典的花,属于宋词的花。桃花,印象里喜欢静静开在篱笆旁、山野间,即使难收难管,也有一种天然不食人间烟火的幽静。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她静,胡兰成是太懂桃花美的人。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看桃花飘落,随清流远去,山长水远,也许远方会有一个美好的前景,喜欢这种意气飞扬,喜欢李白的阳光心境。
梨花如静女
自我记事起,每年清明前后,满眼弥漫的都是洁白的梨花,莹莹的雪儿爬满枝头,像朵朵五瓣伞儿,她们亲如手足,密不可分,这时空气里散发着甜甜的芬芳。
环绕我家的是细细的河流,一衣带水,春天的河水漾着绿意、泛着春光,水那边是成片成片的梨树行,春日乍暖,铁色似的树干上,抽出浅绿的嫩叶,一片一片不相同,姿态也各有别,没风时娇嫩端庄,一早一晚的斜风里,叶子颤颤地活动着,在天幕的衬托下,看见那浅嫩的叶子细细的脉络,风来时细摇着,是欢乐自己的新生,新奇着春光的明媚。
一夜春风吹出花骨朵,又一夜暖风莹白的花儿展开细嫩的笑脸相迎,紫燕啾啾,流莺婉转,春光怡人。嗡嗡的小蜜蜂在花丛中穿梭,有时醉卧花蕊采撷花粉,又如一朵小雾似的稳稳地停在花丛中,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
盛开的梨花是那样洁白、清丽,片片花瓣,迎风带露,玲珑剔透,风过时翩然婀娜含笑欲语,像一位少妇,丰姿绰约,眼神清亮,但不妩媚。
我生命里浸透梨花的芬芳,母亲说我降生在阳光满溢的春天,父亲清晨出门,看到遍野盛开梨花,煞是美丽,回头对母亲说就叫“丽”吧,“丽”与“梨”谐音,也许冥冥中与梨花有些缘分,二十多个春秋,在梨花盛开的时节,我从未远离过家乡。
总喜欢梨花的韵致,春日阳光软软,恹恹地发困,我家院子里有棵梨树,我则喜欢端坐在梨树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绿茶醒脑,忽地想起李太白的诗:
两人对酌梨花开,
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君且去,
有情明日抱琴来。
想抱琴的人必懂梨花的心弦。“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琴必是一架古琴,钟子期与俞伯牙相识的那一种古琴,弹《高山流水》的那一种古琴,在这梨花纷落时又是怎样一种情致?
穿梭在千树万树盛开的梨花丛中,总有某种灵动,想起上小学中学时,校园周围尽是梨树,我和同伴们沐浴着春光,或远或近分坐在梨树下读书,调皮的伙伴则爬到树上朗诵课文,人与花相映,一不小心弄得梨花纷落如雨,我则喜欢把凋落的梨花分夹在日记本里,有时有一种惆怅,凋落的曾悠悠地欢乐过,欢乐的也将寂寂地凋落。
然而觉得它们并不悲伤,欢乐时须尽欢乐,年复一年,秋日黄酥酥的大梨缀满枝头,咬一口甜汁满溢,一年一年轮回,小梨树长成大梨树。
我忽然醒悟,往日的悲伤大可不必,放大自己的痛苦,现在看来那么幼稚,梨树在完成自己的哲学命题,欢乐地来欢乐地去,天地间的欢乐大致如此,各自完成它们的使命。
梨花年年盛开,年年凋落,它没有停滞没有老化,每一棵树每年的花是不一样的,为的是明年结出更多的硕果,如同人一样,年复一年并不重复,都期望一年比一年过得好。
一路紫藤花开
紫藤花又开了。
不由让人想起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阳台搭着紫藤花架,半壁斜阳爬,谁又拉起胡琴咿咿呀呀……”
我在小区的紫藤架下停住了脚步,藤如虬龙疾走,刚劲古朴,叶密如屏,浓密的绿叶,在交错的藤蔓间尽情疯长,立于架下,阳光无法穿透那片阴凉。紫藤花开,淡淡的,像点在水面的墨,朦胧而梦幻的淡紫,漫延在枝叶间,阳光下闪着点点微光。那香亦是淡然,像水中的涟漪,一点点柔和地波及至我的鼻息间,香气仿佛也是紫色的。
走近,一朵一朵的小紫花挂在藤蔓上,花序如翠蝶成行,宛若风中的银铃,摇曳着,披垂如璎珞,如流苏。上面浅紫,下面紫色缓缓加重,好似一点点沉淀,仿佛在流动。紫藤花安静地绽放着,此一穗彼一串伶仃挂在叶梢间,淡雅的花颤动着,心此时被柔软地触动,那一丝伤感、一抹悲凉,渐渐远去。红尘间,谁不是心带惆怅的过客,如这缠绕的藤萝?紫藤无语,蓊蓊郁郁的覆遮尘世,让人沉浸在一种丰富的安静中……
紫藤花,不但可观赏,还可入画入菜,国画的主角常是紫藤花,喻为读书人隐逸高雅的气节。在家乡,每年春天,当紫藤花含苞时,人们会提着篮子、端着簸箕,来到树下采摘紫藤花。或蒸或炒,或做成紫藤粥,皆清香可人。紫藤花还可做糕饼,母亲总将带露的花朵摘下,制成藤萝饼,回味无穷。
《花经》记载:“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仲春开花。”传说,紫藤为情而生,为爱而亡,藤缠树,树恋藤,情缘穿梭时空!喜欢一个人,卑微却也在心底开出一朵妖娆的花,如那叫張爱玲的女子。
女人为爱而生,沉醉在爱情中的女人,温存而明亮,有着一种安于宿命的甜蜜。如果生命中没有爱,就会努力去寻找,哪怕是一份虚幻的爱。爱一个人,拚了一生的花香,直至荼蘼。
我一女友,收入高且有品味,但她却说:我是一条藤,必须依附一棵树,生命才会有希望,让我的智慧、靓丽绿荫般,将他装扮,使他生命灿烂,但我不做那种吸血藤。这是一种让男人喜欢的常青藤。
心仪的几位港台才女,亦舒、吴淡如等,她们的婚姻均是不顺,她们皆是一群极度聪明的女子。太过聪明,所以失败。关于这一点,张爱玲说得最彻底:最无能的女人最厉害。言下之意:无能女人藤般,视婚姻如树,所以不敢挑剔,如紫藤,独自不能存活。
每年,紫藤花都会一丝不苟地开放,一朵两朵,直至一片绚丽的紫色。沿长长的廊,让一路藤花开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