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了，

在海滨的一个王国里，

有一个女孩，你也许会知道

她的名字叫安娜贝尔·丽；

这女孩，她生前没有别的心事，

除了爱我，也接受我的爱意。

那时我是个孩子，她也是一个孩子，

在这海滨的王国里；

但我们相爱，以深于爱情的爱情，

我，和我的安娜贝尔·丽——

以如此的爱情，使双翼的天使

对我们都感到妒忌。

就是因为如此，在很久以前，

在这海滨的王国里，

一阵狂飙起自云间，吹冻了

我美丽的安娜贝尔·丽；

于是她家里的贵族们前来，

自我的身边将她领去，

且将她幽禁于一个荒丘，

在这海滨的王国里。

天使们也没有我们一半的快乐，

对我们竟感到妒忌。

是的！就是因此(谁都知道)，

在这海滨的王国里，

一阵狂飙起自云间，在黑夜，

冻毙了我的安娜贝尔·丽。

可是我们的爱情远胜于那些爱情，

那属于年长于我们的人的，

那属于聪明于我们的人的；

无论是天使们飞翱于天顶，

或是魔鬼们潜游于海底，

都不能分割我的灵魂自她的灵魂，

自美丽的安娜贝尔·丽。

因为每夜月亮的光辉都为我带来了梦寐，

梦见美丽的安娜贝尔·丽；

而每夜星星的上升都使我感到那眼神，

来自美丽的安娜贝尔·丽。

于是，在整个夜间，我都躺下，在她的身边，

在我小情人，小情人，我生命，我新娘的身边，

在临海的她的孤坟里，

在骚响的海畔的小墓里。

(余光中译)

【赏析】

本诗是爱伦·坡最著名的悼亡诗，作于1849年，用以追思他的亡妻弗吉尼亚。这首诗被认为是爱伦·坡抒情诗的巅峰之作。我国清末的著名文人辜鸿铭甚至认为，除了这首《安娜贝尔·丽》以外，美国便没有什么诗了。虽然观点有点偏颇，但亦可见《安娜贝尔·丽》的魅力了。诗歌的大意是： 很久以前，在海边的某一国度里，诗人与一位名叫安娜贝尔·丽的少女深深相爱，但是他们的爱情却遭到天使的忌妒，天使借助寒风夺去了少女的性命。但在诗人的心目中，无论是天堂的天使，还是地狱的恶魔，他们可以夺去情人的性命，却夺不走他们彼此深深相爱的心灵。明澈的月光伴诗人梦见了美丽的恋人，闪烁的星光使诗人仿佛看见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每当夜幕降临，海潮涨起之时，诗人便来到海边情人的墓地，与其相伴，与她共眠，与她一起聆听那大海的涛声。诗歌纯洁、完美，极富想象力。

该诗音韵优美，节奏感强，全诗充溢着一股浓浓的凄伤之美，典型地体现出爱伦·坡的诗歌创作原则，即追求音乐美和忧郁美。他在诗里采用了音韵优美的女子名“Annabel Lee”，不仅使人联想到一位婀娜多姿、风韵优雅的年轻女子，还能巧妙地融入诗歌的韵律中。诗中的“Annabel Lee”共出现七次，它悠扬如歌的音律同“sea”，“we”，“me”等单音节词相呼应，构成本诗唯一的韵脚，在读者脑海中留下了一幅风雅别致、浑然天成的美丽画卷，又如一首韵律优美、节奏悠扬的动听歌曲萦绕在读者耳际。

全诗洋溢着一种浓浓的忧郁美。诗中的女主角是诗人的年轻亡妻弗吉尼亚的化身，悲凄的爱情故事本身加深了诗的忧郁美，表达了诗人对生死两茫茫的爱妻的怀念和爱恋。整首诗就像一场梦，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记忆消除了生与死的距离，梦幻与现实似乎没有界限地交融在一起，诗人就在其中徘徊、寻觅。

此诗虽然是一首爱情诗，却不曾表现阳光下恋人相互追逐嬉戏的欢乐场面，也没有月光下感情笃深的恋人间的窃窃耳语，没有灿烂的笑容，亦没有甜美的拥抱，展现在读者眼前的只是苍白的月亮、凄凉的夜色和萧萧的寒风，古老的王国和海边的一丘孤坟，以及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间爱情的破碎。全诗营造了一种凄美、哀婉的动人意境，如泣如诉，恰如其分地烘托出诗人那颗为爱情忠贞不渝的心。

(李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