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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 《奇婚记·米克沙特·卡尔曼》原文|读后感|赏析
释义

《奇婚记·米克沙特·卡尔曼》原文|读后感|赏析

【作品提要】

裘里男爵的女儿玛丽亚和她的家庭教师苏青卡神父发生暧昧关系,怀了孕,这是一件发生在贵族家庭中见不得人的丑事。裘里为了掩盖这桩丑行,采取各种卑鄙手段,强迫偶然来到他家做客的贵族青年亚诺什和他的女儿玛丽亚举行婚礼,演出了一幕“拉郎配”的丑剧。亚诺什本来已经有了爱人,他和邻居霍尔瓦特的女儿比罗什卡多年来建立了真诚纯洁的爱情,并且准备不久以后成婚,等着他们的本来是非常美满幸福的未来。可是由于裘里的破坏,亚诺什在没有解除和玛丽亚的婚姻之前是不能和比罗什卡成婚的。亚诺什为此向教会法庭提出控告。尽管人证物证俱在,教会还是和封建王权、贵族勾结在一起,共同千方百计掩盖这一丑闻。经过几十年断断续续的审判,教会法庭、主教法庭和教皇法庭都宣判亚诺什和玛丽亚的婚姻有效。至此,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结合完全没有希望,他们的恋爱成了一幕悲剧。亚诺什身心受到严重摧残,终日沉溺于玩乐赌博之中,散尽家财,最后宣称心脏病发作,死在异国。但作品暗示亚诺什并没有死去,他和比罗什卡双双出走,到一个人所不知的地方隐居去了。

【作品选录】

“唔,让我们言归正传吧,晚上我再把这个故事讲给你们听。现在如果我说:‘我要把一位大学生留在这里,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立刻举行一个会使死人从棺材里复活的婚礼!’那么你对这个问题会怎么回答呢?”

布特列尔以不安的眼光望着男爵,竭力想了解这个怪物说的是正经话呢,还是像平常一样在开玩笑。可是这次却和平常不同,男爵的脸非常严肃,似乎他正在紧张地等待着答复。

“他这句话不可能是真的,”亚诺什想,“况且这样给男爵小姐配亲是不合现时的习惯的。”

“唔,到底怎么样?”男爵焦急地催促他。

“老先生,我要这样回答,我非常感谢这个高贵的荣誉,可是我不能加以接受,因为我已经同另一位姑娘永结同心,我戴着这只戒指就是表示这种关系。”

“阁阁阁,阁阁阁!”男爵喊道,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还有一只什么戒指呀?”

“最近我同比罗什卡·霍尔瓦特订了婚。”亚诺什说,他很高兴地伸出一只手,仿佛在等待着那紧接而来的热烈的祝贺。

可是却毫无反应。男爵以愉快的笑声代替了祝贺。

“订婚!不过订了婚吗?我倒给你吓了一跳,以为你同谁结了婚啦。我几乎要对你生气,认为你这种卤莽行为破坏了我的全部计划,”裘里用最悦耳的声音继续说下去。“订婚——这是件小事!订婚——只不过是小小的序幕。完全是废话!一个人看见一只好看的苹果,说:‘我要摘它下来,洗干净,削了吃掉它。’可是这只苹果现在还长在树上呢。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不能发生这种情形,他发现别棵树上的苹果呢?既然第二只苹果近些——那就应该吃第二只。Intelligisne, amice?

布特列尔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里面有两只钟在发出警报。他感到这个房间和所有的家具都在打转,像风车一样。

“你为什么不回答?你对这一点有什么可说的呢?”

“没有什么。”

“什么没有什么?”

“我早已说过,我已经订了婚,而且我爱我的未婚妻甚于爱我的生命。”然后亚诺什稍微提高了声音补充说,“而且,一般说来,我不了解您,也不了解您的玩笑。”

“这么说来,你坚决不愿意跟马丽什卡结婚吗?”

“永远如此!”亚诺什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男爵像一头猛兽似的跳了起来,挡住他的去路。

“好,好!好孩子,你别这么急呀。你坐下。你要知道,如果狐狸抓到了一只公鸡,它是不会把公鸡放过的,你要当心些,”他用威胁的声调说,“如果你坚决不愿意同马丽什卡结婚,那末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她依旧会成为你的妻子的。这一点你是无法反对的,亲爱的孩子!”他抓住了他那大礼服上的钮扣,又甜言蜜语地说:“你看见没有,这是避免不了的。你别使那个过了几个钟头以后就要成为你所喜爱的丈人的人难过了。”

布特列尔挣脱了他的手。

“可是,老先生,这未免太过分了!”他勃然大怒,喊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您的招待还含有这种愚蠢的玩笑。我一分钟也不愿意留在您家里。再见吧!”他使劲拉开办公室的门,想马上离开裘里。

可是从黑暗的走廊深处同时传来了两个人粗鲁的喊声:“回去!”

两个武装宪兵叶辛卡和卡日马利站在门口;他们把步枪往石板上一碰,很快地端起来,作出冲锋的姿势。

布特列尔气得脸色发白,向后退去。

“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问男爵。他的声音很尊严,眼睛里闪出了闪电的光芒。

“我的宝贝,原来我早就对你说过,叫你不要固执,”主人用甜蜜的声音安慰他,仿佛劝说小孩子似的,“你看见不听老人言的结果了吧!”

“您知道不知道这是强迫吗?”

“当然知道,我的亲爱的。”

“您知道不知道我已经成年,而且像一个大贵族那样,现在是立法会议的委员吗?”

“这一点我还不知道,可是我很高兴,你已经成年了。”

“您怎么能够用暴力留住我呢?您这样做会受到惩罚的!”

可是这个威胁对裘里没有发生任何影响。

“这也许是可能的。可是总督住得很远,请他办事很困难。皇帝住得还要远,他的脑筋也很迟钝。除此以外,命运比皇帝和总督还厉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因此,老朋友,你还是安静些好,像儿子那样拥抱我,反正迟早总是要这样做的。”

布特列尔并不准备拥抱他,而是要撕裂他。他胸膛里怒气沸腾,太阳穴里猛烈跳动,两眼充血,带着无法克制的忿怒向裘里扑去。

“我要掐死你!”亚诺什嘶哑地说,“你要死在我的手里!”

“喂,喂,冷静一些,干吗发脾气!啊呀呀,我的孩子,你简直像一只野猫!我永远不会相信我会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的,”矮小的胖子裘里用力握住布特列尔的双手,仿佛两只钢钳夹紧了他,使他一点也不能动弹。然后裘里亲热地把亚诺什推到安乐椅那边。“你看出结果了吧?这有什么用呢?你的固执会达到什么目的呢?如果你不再固执,表示满意,服从这个不可避免的事情,那末你就聪明些了。现在你像个什么样子: 两眼充血,面孔也扭歪了……如果马丽什卡现在看见你,我的上帝呀,我还得劝劝她呢。你的领带也滑到一边去了。在举行隆重的仪式以前,你自己稍微整理一下吧。”

布特列尔毫无办法,只好咬牙切齿。可是“仪式”这个字使他浑身颤抖了。

“在什么隆重仪式以前?”亚诺什嘶哑地问道,他睁大了眼睛望着裘里男爵。那时裘里正蹲在地上收拾那抛在角落里的Corpus delicti——砍的和刺的武器。然后把它们锁在柜子里。

“唉,怪物!你还不明白吗!在结婚仪式以前,我的孩子。你不是看到神父了吗?”

这个骇人听闻的鲁莽行动没有把布特列尔吓坏,反而使他心中产生了一线希望。(人的智慧是多么奇怪的一架机器!)“蠢透了,”他自己下了个判断,“这些事情是决不能当真的。毕竟匈牙利是在欧洲!……这全是米克洛什·霍尔瓦特老头子的诡计,他想最后一次考验我对比罗什卡的爱情。他大概同裘里是朋友。知道我要在这里耽搁一天以后,他就把自己女儿订婚的事情写信告诉他的朋友,请求他再一次考验一下她的未婚夫。”亚诺什觉得这种想法是有根据的,因此他对自己的行为倒反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唔,这样做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相当平静地回答。

“那么怎么做呢?”

“是这样。当神父问我:‘你爱这个姑娘吗?’我就回答:‘我不爱。’而且对他说,我爱上另外一个姑娘。”

“神父的耳朵里是塞着棉花的,请你相信我,我亲爱的孩子——你懂了吗?棉花!……”

“老先生,让我们停止这种恶作剧吧。我已经猜出了您玩的把戏了: 您干脆想知道我是否坚定地爱我的未婚妻。好吧,您可以写信给我未来的丈人,说地狱里没有一个魔鬼,世间也没有一种力量可以使我离开比罗什卡。”

男爵这只狡猾的狐狸立刻嗅出了话里的意思: 他明白布特列尔在想什么。他看出用温和的劝说达不到目的以后,就决定利用亚诺什的误解,以便保证事情进行得比较顺利。

男爵假装作困惑的样子。他像一个骗子,想故意装出笨手笨脚的样子,遮住自己的牌,不让一个很想看的人看到。

“嘿,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怎么会想到这一点?我会这样傻把一个有钱的女婿让给霍尔瓦特吗?这些时来我没有看到过他,我以我的荣誉起誓!”

裘里一心想祛除疑虑,结果却使布特列尔更坚信他的猜测:“你们当然没有见过面,可是一定通过信。”

现在布特列尔反而逗弄他了:

“好吧,您就试试看。我们瞧吧!我预先警告您,老先生,快要发生一件大丑事,因为我要尽一切力量反抗的,我不能因为您的愚蠢的狂妄行为造成我的笑柄。”

“我没有能使你成为一个聪明人,我将使你成为一个可笑的人。”

裘里从桌上拿起一只小银铃,摇了一下。这个小玩意儿发出了尖细而凄凉的声音,很像举行葬仪时的声响。铃声刚刚停止,马上听见两边侧门上的钥匙同时发出喀嚓的响声,接着房门就敞开了。布特列尔仿佛做着恶梦似的,用两手捧住了头。男爵小姐马丽什卡从一个门里走进来,她穿着雪白的结婚礼服,苍白得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一样,披纱从她的头上一直拖到地板上,头发上插着白色的铃兰花。小姐弯着腿,似乎马上要跌倒了。她后面一拐一拐地跟着饶舌的西玛企老太婆,老太婆的面孔像一只烤熟的苹果,她低声地鼓励马丽什卡,对她说:

“喂,喂,亲爱的男爵小姐,你别怕。我们大家——我呀,你的母亲呀,——都是过来人。这件事只有开头和末了不大愉快,至于中间,并不那么难过。”

神父随着她们一起进来,他穿着教会的宽大法衣,脸色也白得像临刑前的囚犯一样;接着是讨厌的乡警出来了。

“穿上法衣的神父吗?”布特列尔身上的血液都在血管里凝结了。现在他已经明白——不,这一切都不简单!神父是不会为了愚蠢的玩笑而穿起法衣的。这里正在进行一件犯罪的勾当。可怕的犯罪勾当!

青年又向门口冲去。他像一个绝望的人那样使劲拉门。

两个武装的宪兵依旧站在门边。又响起了一声喊叫:“回去!”两支枪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知道不知道我是谁?”亚诺什喊道。

两个宪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走。

“是,我们知道的。您是亚诺什·布特列尔伯爵大人。”

“那末快让我出去,否则我就把你们关死在牢狱里,你们这些混蛋!”

“大人,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您走。回去,回去!”

“我是七个庄园的主人。我是有名的大贵族。只要你们让我走,我送你们每个人一个村庄。”

两个坏蛋面面相觑。村庄是个好东西,可是长凳——那张裘里把犯人放在上面打屁股的长凳——却完全不是令人愉快的东西;况且答应给的村庄,目前还很远,而长凳却就在近旁——在院子里或者在板房里。于是他们就抓住可怜的亚诺什伯爵,仿佛举起一把绒毛那样把他举起来,重新带进房里;他想尽办法抵抗,当两个宪兵拖住他的两脚经过房门的时候,他在这最后的一分钟里用尽一切力量喊道:

“西格,西格,西格·别尔那特!快上这里来!”

在阴湿的拱形长廊中,这声绝望的哀号,听来更是凄楚,它传到了这所空屋子的各个房间。如果人心都是冷酷无情的,那么石头听到这样的哀号,也会挺身出来帮助他的。

两个宪兵把亚诺什放在房间中间,就退出去了。马丽什卡男爵小姐转身朝着墙壁。她不能亲眼看见演出这样一场戏。由于痛哭,她的胸脯激烈地抽搐起来。她的心里仍然感到羞耻……

亚诺什像发烧似地打着抖,额上的冷汗像雨点那样落下。他伸出一个拳头对神父和男爵威吓说:

“你们是上帝和国王的仆人!你们在这里给我做的事情是一个耻辱,是一个令人愤恨的犯罪行为,我作为匈牙利的一个贵族,以上帝和国王名义反对这种行为。”

男爵微微冷笑了一下,他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实弹的手枪,把它在空中扬了一下,带着平常开玩笑的口吻说:

“唔,现在马上就办喜事,毫无疑问,毫不犹豫。你们之中,谁要是神经脆弱,我就拿这个玩意儿叫他永远安静。”

“这里就是我的胸膛,请您就向我开枪吧!”亚诺什伯爵的哀求声是这样的伤心,连裘里也抖了一下。“请您发发慈悲吧,我可从来没有得罪过您呀。”

男爵握枪的手哆嗦着。乡警盖尔盖伊细心地观察着整个场面,第二天至少可以在仆人面前加以证明。可是这个伪君子只是摇了摇头。

“哼,我还没疯得要打死自己的女婿呢。这一点我可不干!亲爱的孩子,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啦?”

于是他对神父做了个开始的暗示。神父向前走了几步,那时候布特列尔以断断续续的声音郑重地对他说:

“如果您是上帝的仆人而不是恶魔,那末请您离开吧!这里所做的一切事情,我声明是无效的。我不爱这个姑娘。我的肉体和灵魂都不需要她。我向上帝起誓。”

裘里做了个满不在乎的手势。

“胡说!……神父,开始仪式吧。”

那时候的结婚仪式是要按照巴士马法典的规定来举行的。根据这部用旧匈牙利文写就的法典,神父对结婚的人要提出很多问题。可是什么法律都是有例外的,因此有些神父遵照这种仪式,有些就不遵照了。

“你叫什么名字?”苏青卡用嘶哑的、压低了的声音问道,他先转身问布特列尔,然后问男爵小姐。

布特列尔什么也没回答,蔑视地转过身去。仿佛一阵微风那样,男爵小姐的嘴唇里低低地吐出几个字来。

“马丽亚·哈拉庇·裘里。”

神父毫不理会布特列尔的沉默。证人也没有感到奇怪,因为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原来他们的耳朵里都塞满了棉花。

神父若无其事地继续举行仪式,转身向布特列尔问道:

“我以基督教名义恳求你。请你说实话,除了同这位可敬的小姐以外,你有没有同其他人发生婚约关系?有没有对其他小姐宣誓过,要她做你的终身伴侣?”

“对,对,我宣过誓!”布特列尔高声大喊道,“只是我没有对站在这里的这个人宣过这样的誓。对,我对比罗什卡·西尔瓦希·霍尔瓦特宣过誓,我要娶她为妻,对她忠实。我现在向上帝和圣母宣誓,我永远不破坏这个忠实的誓言。”

神父好像没有听见这些话。他向男爵小姐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只是按照仪式,把其中“可敬的男子”改为“可敬的小姐”而已。

马丽什卡差不多用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声“没有”。

“你爱这位‘可敬的小姐’吗?”他又问布特列尔。

“我恨透了!”布特列尔用力回答,他的坚决的声音有如钢铁一样。

小姐整个面孔现出了痛苦的神情,老头发现后,就跑到她的跟前。

“噢,爸爸,我要死了,你干的什么事呀?”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接着就倒在他的手上了。

“醒过来,你再忍耐一分钟,一切就都好了。你回答一声:‘是的’。请你鼓足勇气,我的好乖乖。喂,你说呀,你说呀!”(这时候神父恰巧向她转过身来,向她提出同一个问题。)

“是的。”马丽什卡低声说。

“你愿意娶她为妻吗?”

“我怎么也不娶她!”布特列尔回答。

“你愿意成为他的妻子吗?”

“我愿意。”马丽什卡悲哀地回答,她几乎是奄奄一息了。

神父又转身问布特列尔:

“我再一次恳求你说实话,你们之间有没有亲戚关系或者足以阻碍你俩结婚的其他的关系吗?”

“神父,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我们之间只有犯罪的行为!”布特列尔忿怒地喊道,“如果你没有穿圣衣,我就把你全部的话顶回喉咙去。但是你尽管继续演你的恶作剧吧,反正它不会发生什么效力,因为匈牙利还有法律。”

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就坐在台子旁边,竭力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并把烟丝装在烟斗里。神父咬紧嘴巴,可是默不作声。

“结束吧,把仪式结束吧。”裘里催促说。

但是Benedictio annolorum还得举行。裘里从口袋里拿出两只结婚戒指,把它们递给神父。神父为戒指祝福以后,便把它们交给新郎和新娘,叫他们戴上戒指。布特列尔拿起戒指,这样笨拙地,或者说得更恰当些,这样灵活地掷出去,它竟从墙上蹦回,正好打中了召来做证人的女厨娘西玛企的左眼(她的左眼已经瞎了)。她的眼皮马上发青,红肿起来,肿块不比一个塔列尔来得小些。西玛企气势汹汹地两手叉腰,大哭大号起来。可是吃惊的裘里希望她不要吵,便取出了她耳朵里的棉花,低声对她说:“老太婆,你别发脾气,我会把你治好的。你大概第一次参加这种把金器扔到你身上的婚礼吧。”

这一来,祝福戒指的仪式就没有完全成功,可是这不过是一点儿小小的形式——神父也好,证人也好,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布特列尔却认为,他这个反抗已经足够使得谁也不会把这个恶作剧当作正经事了。他渐渐开始觉得眼前的一切情景是够可笑的。真见鬼,这种荒唐的怪事!小比罗什卡听到这件事情时,会多么吃惊,连心脏都会停止跳动的。全世界会谈论这件事情,好像谈论神秘的卡斯巴尔·迦乌捷烈,或者被达特烈伊太太绑走的有名的布肯凯姆亲王一样。(的确,当雇佣的强盗们在晚上把赤着脚、只穿着内衣的亲王绑走,直接从床上拖往达特烈伊太太那里的时候,装腔作势的太太大吃一惊,喊道:“他怎么这个样子!噢,你们立刻把他带回去!”)

现在要举行Benedictio nubentium的仪式了。暮色苍茫,所有的东西和人的面孔都隐没在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菩提树上的叶子垂在窗前,迎风打抖,好像蟾蜍在墙上跳跃。

盖尔盖伊走到隔壁房间,带回几支点亮的蜡烛,把它们插在桌上;后来他又走出去,拿来一本大书。他随手把门关上。外边走廊里传来了嘈杂、叫喊、吵闹的声音。从传来的片言只语和个别的喊声中,可以猜出,这是西格在同不放他进来的宪兵吵嘴。

神父向裘里暗示现在要举行Copulakio(真好像上天堂要走好几级台阶似的)。裘里走近布特列尔,又用甜言蜜语劝他最后让步。布特列尔什么也没回答,漠不关心地像土耳其人那样,抽着烟斗,吐出一大圈一大圈的烟,想以此来表示他对眼前这些事情的轻蔑。可是裘里也并不需要布特列尔听他的话。现在他已经不相信这一点了。他只是竭力要抓住亚诺什的一只手,帮神父把马丽什卡的手和她的“新郎”的手联结起来,然后用法衣盖上。

布特列尔企图挣脱,可是没有结果: 裘里用可怕的两只钳子般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使亚诺什连动都动不了。

“唔,唔,孩子!你别叽哩咕噜嗤鼻子啦!现在反正是木已成舟了。”

这些话使得布特列尔发起疯来: 当裘里放下他的手的时候,他用力当胸一拳,打得裘里摇晃了一下。亚诺什的牙齿咬得发响,向神父扑去,那时神父正呆若木鸡站在那儿,吓得张大了眼睛,扭歪了脸,叽哩咕噜地作祷告。幸亏裘里醒悟过来,把“新郎”抱住。开始了一场激烈的格斗;在格斗中一把椅子给翻倒了。亚诺什终于筋疲力尽,倒在一只皮椅子上面。

那时候讨厌的乡警盖尔盖伊偷偷地走到西玛企跟前,把她耳朵里的棉花拿掉,带着讥刺的笑容向她轻声说:

“老婆婆,显然老爷们还得用东西把我们的眼睛糊住呢。”

“这也会等到的,”老太婆微笑着回答说,“但是我预先说一声,我要他们花很多钱;孩子,我们在这里看见的值很多金子和银子呢。”

现在连裘里本人也忍耐不住了;他被这场丑事搞得疲劳不堪,嘶哑地紧贴在神父耳边说:

“快些,快些!可怜的小姐马上要昏倒了。”

可是马丽什卡并没有昏倒。眼泪像流水一样从她的眼里涌出。她倒在沙发的把手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户籍簿在哪里?”神父问道。

那时候男爵就亲自去拿笔和墨水,站在那里看好,由神父把新婚夫妇的名字记入户籍簿子里。

“唔,现在连斧头都砍不掉了!”裘里说,他得意地斜瞅着布特列尔,看他是不是还想鼓起余力来撕掉这张假文件。

可是亚诺什已经筋疲力尽,他的神经不听使唤,精神委顿,心乱如麻。他用呆板的目光,冷淡地望着人们打开房门,一个一个地离去,这场戏里的角色,他是永远也不会忘掉的。

(朱微明、肖中译)

注释:

拉丁语,意为“朋友,你懂吗?”

拉丁语,意为“物证”。

巴士马·庇杰尔(1570—1637),爱斯杰尔果姆地方的大主教,伪善者,罗马天主教中崇尚武力的思想家,反对匈牙利改革的鼓吹者。

拉丁语,指结婚时为戒指祝福的仪式。

德国旧银币名称。

卡斯巴尔·迦乌捷烈是一个神秘人,1828年在德国纽伦堡附近被人发现;他在童年时被一些不知姓名的暴徒绑走,禁闭了多年。

布肯凯姆亲王(1592—1628),英王的宠臣,被清教徒非尔东杀害。

拉丁语,指把婚姻记入户籍簿的仪式。

拉丁语,指新婚夫妇在法衣下握手的仪式。

【赏析】

米克沙特·卡尔曼的小说创作在匈牙利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其创作高潮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这时期,他的小说创作题材较之以前更为广泛,思想内容更加深刻,艺术性更趋成熟,而具有强烈社会批判内容的长篇小说《奇婚记》正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奇婚记》通过亚诺什和比罗什卡一对青年在婚姻上的不幸遭遇,揭露了贵族的荒淫无耻、专横残暴和教会的贪赃枉法、腐朽黑暗,从而对19世纪统治匈牙利社会的封建势力作出了深刻的批判。

《奇婚记》里描写的年轻伯爵的那桩几起几落的离婚诉讼,据说在历史上确有其事。当然,米克沙特并不是照此实录,而是经过艺术再创作,并赋予深刻的思想内涵。作者通过这个故事,把裘里男爵的卑鄙无耻、凶残成性作了深刻的揭露。作者写他如何设计圈套,骗亚诺什入彀;写他在法庭上血口喷人,继而杀害无辜、善良的霍尔瓦特。这些情节把一个贵族的丑恶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种揭露是毫无保留的。作者对教会的揭露也深刻有力,他选择了许多典型情节,如神父和玛丽亚·鲁易莎大公妃勾结,企图拆散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关系;庇尔凯尔大主教为了达到当上爱格大主教的目的,竟然要求亚诺什花钱为他打通关节,并且给亚诺什开了空头支票,答应事成之后,替他解决婚姻问题。这些描写把教会的腐朽虚伪揭露得淋漓尽致,使人完全看清了教会的内幕。它不仅把教会和某些贵族的丑陋行径作了痛快淋漓的揭露,而且深刻揭示了教会和官方互相勾结、维护共同的黑暗统治的秘密。

《奇婚记》之所以能有如此震撼性的艺术效果,得归功于小说中极富特色的艺术手法的运用。

首先,米克沙特在《奇婚记》中善于运用现实主义文学创造典型性格的手法。贵族裘里男爵就是一个塑造得很成功的典型人物。作家有关他的外貌、语言、行动乃至心理描写无不是为性格塑造服务的。从一开始的设计利诱,发展至面目狰狞的武力强迫,法庭上的黑白颠倒、血口喷人,直至最后为了掩盖真相,不惜对无辜善良的霍尔瓦特痛下杀手。为了一己私欲,裘里就像失控的火车,疯狂地冲出铁轨,戕杀无辜的生命。而裘里代表的不仅是一个丑陋的贵族灵魂,他同时还是贵族和教会关系纠结的代表,是这两种社会主要势力相互勾结的产物。

其次,作者在小说中大量运用了对比衬托的艺术手法,使他的揭露更加有力,使他的同情更能感染读者,从而使小说具有更加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整部作品以亚诺什的不幸婚姻诉讼和他的恋爱经过为中心,以对比映衬的手法,展开了曲折复杂的故事情节。一方面,他不惜笔墨,事无巨细地描写了亚诺什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势力和钱财,对簿公堂,誓要解除强加于他的所谓婚姻的过程。虽然正义在他一边,但是这桩婚姻诉讼已远远超出私人的范围,涉及上层统治阶级和教会的根本利益,以致他们极尽险恶之能事,相互包庇,颠倒黑白,千方百计打压正义,掩盖罪恶。而另一方面,作品又同时描写了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纯真爱情,描写了这对年轻人原先的幸福生活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善与恶,美与丑,欢乐和悲恸的强烈对比贯穿全篇。幸福的生活和美好的憧憬,被人世间的丑恶顷刻间摧毁,令人感到震撼。小说中以亚诺什和比罗什卡为代表的好人,和以裘里男爵为代表的恶势力的对比;乡村单纯朴素生活和城镇糜烂生活的对比,等等,都加强了褒善抑恶的艺术效果。

最后,作者给这个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留下了一个浪漫主义的结局。文中暗示亚诺什没有死,而是和他的爱人比罗什卡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奇婚记》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同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巧妙地糅合在了一起,使读者在直面血淋淋的现实的同时,对人性和人世还能抱有一份希望和遐想。但是在经历了如此一场匪夷所思的人间悲剧之后,这样的结局是超脱还是自欺欺人?这就留待读者去品评吧。

(王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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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15 2: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