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而黑的睡眠，

落在我生活上：

睡吧，一切心愿，

睡吧，一切希望！

我已看不见东西，

我已失去记忆——

不论好的、坏的……

整个悲哀的经历！

我是一只摇篮，

有只手把我摇着，

在墓穴里摇我：

沉默吧，沉默！

(飞白译)

【赏析】

《大而黑的睡眠》是一首十分阴郁的歌。诗人借用常言“人生如梦，死亡是睡眠”中“睡眠”一意，叙述了心灵深处经受着的仿佛死亡一般空前的绝望，以及绝望带来的淡泊。

疲倦和慵困孕育而成的“睡眠”，它沉重、黑暗，犹如死神大袍的黑影。当这无边的黑影降落到诗人的生活，笼罩住诗人的心灵，生活中的一切心愿，一切希望之火花就都在它的阴冷中泯灭了。诗人看不到一线光明，看不到自己的世界，睡眠剥夺了诗人回忆的权利，诗人的记忆在睡眠中麻木、死去——好的、坏的，一切欢乐，一切悲哀都在无声无息地滑去，滑进冥冥的虚无。在生活这巨大的坟墓中，诗人的心已经变成了一只空荡荡的摇篮，被睡眠这只无形的黑手不停地摇晃着。在万籁俱寂、万象皆逝的墓穴上空，一个无力的声音在低泣，在呻吟，在重复一支绝望的催眠曲：

“沉默吧，沉默！”

一颗世俗的灵魂，没有荣幸获得绝望之感，因为它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去思考精神上的欠缺和需求。如果说世俗的灵魂也有“绝望”，那它至多不过是一种达不到欲望的暂时的失望，是对“绝望”的曲解。但一颗生于诗国又归属于诗国的灵魂，一颗诗人才具有的敏感的灵魂，就往往会产生因追求的全然幻灭而仿佛被空无吞噬了的毁灭一般的绝望感。这种绝望是命运的玩笑在诗人的生活中留下的伤痕，是诗人不肯屈服于命运的标志。它暗示了一颗曾经怀着最高希望、又曾经热烈追求过高尚的灵魂，暗示了一颗被无情的现实折磨和摧残得疲惫不堪的破碎的心。

睡眠劫走了诗人的灵魂，灵魂在绝望之中沉默地安睡了。所有悲哀的经历都已完全过去了，以致永远也不会再回归了。睡眠以忘却的黑雾罩住了诗人的眼前喧嚣的大千世界，墓穴上空的催眠曲阖上了诗人心灵的眼帘，一切在虚无之中终于都变得如此微不足道，睡眠本身也变得安详而不可怕了。“睡眠”，这大而黑的睡眠，这最深刻最沉重的绝望，这浓浓的黑暗，这淡淡的忧伤，不，这“空无”，似乎已经成了诗人在人生道途上挣扎之后的休息。只是，这休息决非思维的空虚和死寂，而是一种更高境界的超脱形态，它在人生之路上活跃着进入沉睡和安然、逍遥和无限。

(季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