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偶怀故人独孤景略》言情赠友诗歌

买醉村场夜半归，西山月落照柴扉。

刘琨死后无奇士^①，独听荒鸡泪满衣^②。

陆游晚年在《读杜诗》 中评价杜甫，感慨万千道： “后世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咨嗟。”这也是他自己的诗谶。陆游诗很少纯粹的吟风弄月之作，这首《夜归偶怀故人独孤景略》也不是等闲的怀人之诗。

诗中所怀的故人复姓独孤，名策，字景略，河中人。工文章、善骑射。与陆游结识于蜀中，被诗人推为一位奇士。“一樽共讲平戎策” ( 《猎罢饮宴示独孤生》 ) ，从诗人与他的酬唱中可以看出： 独孤景略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与诗人志同道合、风义相期的爱国志士和战友。他的去世，必然引起诗人深切的悲哀和落寞之感。诗中“独听荒鸡”云云，写的就是这样一种世绝知音的感慨。诗作于绍熙元年 (1190) ，陆游时年65岁，闲居故乡山阴。

“买醉村场夜半归，西山月落照柴扉。”二句“清空一气，明白如话”(清赵翼语) ，画出了一个失路潦倒、借酒浇愁的诗人自我形象。诗人“夜半”孤村独饮，不说“买酒”而说“买醉”，看来喝得不少，推其意不外是“一醉解千愁”吧?而落月的清辉，冷冷地照着寒碜的“柴扉”，则清楚地反映出诗人生活上的孤寂，尤其是心理上的孤寂感。联系诗人被朝廷冷落，潦倒孤村的境遇，诗句中含有愁闷意味便不言自明。这清冷的一笔，又渗透着诗人的某种愤懑与怅惘。所以，首二句貌似浅显，但“浅中有深，平中有奇，故足令人咀味” 。(刘熙载 《艺概》 )

“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衣。”如果说前二句仅写诗题的“夜归”，那么后二句就是落到 “偶怀故人”上来了。既是“偶怀”，就必然有触动思情的原因，通看全诗，那显然就是“荒鸡”了。看来诗人买醉夜归，中宵酒醒后，便听到野外的鸡声，于是情不自禁想起当年枕戈待旦、闻鸡起舞、而如今已经下世的友人，触动了他的身世感慨。

陆游一生，历经坎坷，屡遭排挤，以衰朽之躯，僵卧孤村，“幽窗灯火冷，浊酒倒残瓶” ( 《吾庐》 ) ，使“拿云心事，不得舒展”，所谓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这一切，怎不令诗人心中隐隐作痛! 然而诗中并没有直接写到自己的这种孤愤，一切都是通过追怀推崇故人而间接表现出来的： “刘琨死后无奇士。”这既是对故人的高度赞扬，又是对平庸的当局者间接的否定。同时，既称独孤策为刘琨，则诗人又有以祖逖自视的意思，可见“无奇士”并不包括他自己。只是英雄失路的他，感到无路请缨，孤掌难鸣而已。所以“泪满衣”是既哭与挚友契阔死生，更哭自己英雄失路; 哭朝廷昏慵，志士报国无门; 哭岁月催人，自己壮志难伸。“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 《夜泊水村》 ) ，不正和杜甫“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的沉痛感慨和心境相同么?诗至末句，境界得到了升华。这是“英雄惜英雄”的诗篇，自然大大地高于一般的怀人悼亡之作了。

诗中景象是凄清的，情绪是火热的; 既有真挚的怀念，又有切身的感愤。这就赋予全诗以一种悲壮的风格。

注释

①刘琨: 晋人,与祖逖友,志在中原。二人曾在半夜鸡鸣时起床舞剑。此即著名的“闻鸡起舞”故事。②荒鸡: 鸡半夜啼叫,不是时候,叫 “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