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何逊
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
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
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
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
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
此诗又题作《扬州法曹梅在盛开》,是何逊任扬州法曹时所作,一向负有盛名,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见寄》诗云:“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南宋词人姜夔称之为“春风词笔”(《暗香》)。可见古人对它的推崇。这首诗确实可以看作是古典诗歌中早期咏梅之作的少有绝作。它的妙处就在于不仅写出梅花的形态,而且在状物拟人之间,表现出梅花的气节、神韵,从中透出一种风流高格的理趣。
起首两句:“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兔园”系梁孝王筑于扬州的园囿。标物序,即言标志着物华代谢时序转换。在季节流逝冬春追递之际,最先感受到这一变换的是梅花。“惊时”二字著于此间,有一种突发而出的意味,既言寒梅悟时之敏锐,又恰切表现了梅意初破惹人注目的神态。随后具体写:“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这是梅的禀性。霜雪严酷,本是肃杀之至,整个世界笼罩了一片单调而又冷漠的苍白,路断人静,当此之时,却有梅花盛开。“当路发”,给冷酷寂寞的世界带来一种鲜艳的生机,在霜雪的衬托之中,愈发显出妍丽的本色。“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却月观、凌风台,都是扬州著名台观,一向游人如云、墨客雅集,此时经过梅花点缀,更是美意动人,情趣无限。“枝横”“花绕”二句,突出梅花神态,后人诗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明显可以看出受其影响。这是前面写梅花,纯从梅花自身入手,写尽梅花的禀性神态,使人恍然如临其境。咏物之作,能如此神韵毕至,自然已是名篇佳构。然咏物之作倘一意凝滞于物,拘泥于物象本身,那么不仅无法完整表现它的全貌,还易于使诗显得堆砌枯涩。此诗前六句写梅,虽紧扣住梅,但并不执著于梅,而是从不同的层次、不同的角度去写梅,这样在表现梅的同时,又使得梅与外在环境相契合,从而形成一种不即不离的艺术效果。可以说,这样写已经是极尽物态。但是极尽物态并不是一首好的咏物诗的全部,它还必须要极尽物性,就是说不仅要表现出梅花的情韵,还要表现出她的品性她的骨格。这点尽管前面已有所涉及,但尚属表层,还需进一步深化。
这种进一步的深化便着落在后面四句上。具体的作法是把梅花拟人化,通过人情来进一步表现物态,从而赋予梅花更深一层的表现意义。“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这里用了两个典故。长门系汉代宫名。汉武帝时皇后陈阿娇退居长门宫,不见宠信久违天颜,终日愁闷悲思,感伤不已。相传曾以千金为价请司马相如为作《长门赋》,思谋感动武帝。《长门赋》哀怨感伤,情意悱恻,开中国赋体抒情感伤之途。所以这里“朝洒长门泣”即借此意。次句“临邛”,汉时所置县名,在蜀中。相传司马相如在临邛时,饮于卓王孙家,卓女文君当垆沽酒,相如以琴相挑,遂动文君,私奔相如。此处二典并用,意在说明,梅意初绽,季节转换,最能引起怨女悲思,同时又暗助文人雅兴。诗一开篇所言之“惊时”即含有此意。如果说前面之写梅还是立足于梅来写,那么这里则把梅事与人世哀怨相结合,仿佛梅花盛开并不仅仅是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行为。这样就超越了梅花本身,使她显出一种绵绵悠长的情思。无论从作者还是读者来讲,人情也就随之自然延伸,这就不禁要疑问:既如此,为何要在这么样的早春中开放:最后两句便是回答,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上春”,即孟春正月。梅花的绽开,仿佛是为了顾惜生命的短促,所以才在严冬之中使绽开微笑。仿佛梅也著有人性,而梅花为了展示自己生命的光辉,冲破严冬,则更表现出了一种崇高的气节。
如果说这首诗意在说理的话,那毋宁说,她是把情、景、理相结合,景中寓情,情中有理,通过一种完美的交融,暗示一种理趣。情的意味不尽,也正是理趣深契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