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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 许晨《诸城文坛三王》
释义

许晨《诸城文坛三王》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这本是唐代才子王勃《滕王阁诗序》中的佳句,描绘江西南昌赣江一带的人文景致。千百年来,脍炙人口,成为人们褒奖斯地斯人的首选之词。而今,我来到了胶东半岛潍河岸畔的诸城,蓦然感到“物华天宝,人杰地靈”这几个字用在这里,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2016年5月中上旬,正是麦子灿黄榴花胜火的时节,我参加了山东省作家协会纪念建党95周年主题采风活动。一路阳光一路歌,满腔热血满腔情。40多位中青年作家,心切切,步步高,在济南西门外五龙潭东流水街105号,瞻仰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共山东省委秘密办公地,感受早期齐鲁共产党人的历史担当;在东营广饶大王镇刘集村党支部旧址,参观基层党员用生命珍藏的北方农村第一本《共产党宣言》,体味血雨腥风年代里星星之火的意义;在潍坊寿光市三元朱村,近距离采访党的第十七大十八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王乐义,走一走新时期里农民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

就在这样传承“红色基因”的氛围里,我们乘坐的大巴车驶进了古老而年轻的潍坊诸城,我们的眼睛和心灵受到了别具一格的吸引与震撼。正像前面所讲到的,这块宝地无论是历史文化、还是自然地理,早已窗户眼里吹喇叭——鸣(名)声在外:史前大量恐龙化石发现地的“龙城”、苏东坡担任太守筑超然台赏月赋诗的“密州”、以及中国共产党“一大”十二名代表之一、呕心沥血献身革命的王尽美家乡。然而,我却在其中遇到了久违的人物,激发了深切的情感——

在城北潍河与扶淇河交汇处,建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大型场馆——两座锥形房顶建筑楼相互对称,实为一个整体,又像是一分为二,犹如古商周时代先民顶礼膜拜的太阳鸟。上书“诸城名人馆”五个大字,馆内展示了近80位诸城名人,既有满腹韬略的政治家、一代雄风的军事家、成就卓著的文学艺术家,更有为远大理想报效祖国的革命先烈和志士仁人。真可谓人文荟萃,精英云集。

名人之所以有名,就在于不同的领域里做出了不凡的业绩。我们走进展馆屏心静气地观看,认真细致地品读,从古往今来的名人身上汲取向上的营养和进步的源泉,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正能量”!在这里,我发现了与我从事的职业、我曾经供职多年的山东省作家协会、甚而可以说是与我本身成长有关的三位现当代文化名人:王统照、王希坚、王愿坚。他们都是诸城相州镇人士及王姓亲族,都是从那片崇尚“诗书传家”的土地上,穿越岁月的风烟,通过自身的努力走向华夏文坛的名家。站在他们的照片和展品面前,我久久地、久久地仰望,轻轻地、轻轻地触摸,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同行者难以想象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蓦地,一个标题照亮了脑海——诸城:文坛三王!

三王之首自然是王统照先生。不仅仅因其年长最早走上文学之路,也是现当代文学史上名气最响的山东前辈作家。王统照,字剑三,自幼好学上进。1918年夏,他考取了设在北京的中国大学英国文学系,吸收了古今中外文化营养,滋生了改革中国旧文学的思想萌芽,被推选为学报编辑。“五四”运动时期,他积极参加了“还我青岛”大游行等爱国行动。1921年1月,王统照与周作人、沈雁冰、郑振铎、许地山等人发起成立了新文化运动史上第一个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倡导“为人生而艺术”。其间,他遇到了在北京求学的青年陈毅,以文相交,成为挚友。1925年春天,王统照出版第一部诗集《童心》,收录他1918—1924年间写的诗歌90首。当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访问中国时,王统照作为翻译陪同其到各地演讲。

云卷云飞,潮起潮落。“九·一八事变”前夕,王统照应邀到吉林省四平街任教,目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决心以战斗的笔唤起民众,拯救国家,写出了报告文学集《北国之春》和长篇小说《山雨》,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与好评。尤其是《山雨》,与茅盾的代表作《子夜》异曲同工,犹如“双峰并峙”。为此,王统照被当局列入“左倾危险人物”黑名单。后来,他变卖家产自费赴欧洲游历和考察,回国后写有《欧游散记》。抗日战争爆发了,他在上海从事编辑和写作,宣传抗日。1946年秋,王统照应聘来到青岛,任山东大学文史系教授,追求进步,支持爱国师生的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斗争,被国民党反动当局解聘。

新中国成立之后,新生的山东大学聘请王统照出任中文系主任。他愉快地重返校园,为人民执教鞭。1949年底,王统照奉调到济南,出任山东省文化局局长、山东省文联主席等职。他在工作之余,写了不少歌颂社会主义、歌颂党的作品。出版了诗集《鹊华小集》、论文随笔集《炉边文谈》等。他是第一、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文联委员、中国作协理事,为新中国的文化事业尽心竭力。然而多年奔波积劳成疾,1957年初冬,王统照在北京开会时,突发心脏病,经抢救转回济南,11月29日不幸病逝。他的老朋友陈毅元帅,闻讯挥笔写下了一首情真意切的挽诗:“剑三今何在?墓木将拱草深盖,四十年来风云急,书生本色能自爱……”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本与我素昧平生,他告别人世的时候,我刚刚来这个世界。他的大名和生平事迹,我还是在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上得知的。然而,当我于上世纪九十年代转业到山东省作家协会《山东文学》社工作时,竟与他——我所敬爱的王统照先生有了关系。这是因为:随着新中国诞生的礼炮轰鸣,1950年6月,《山东文学》——时称《山东文艺》便在济南问世,成为全国第一批创刊的省级综合性文学期刊。首任主编正是时任山东省文化局局长、省文联主席的王统照!据说当时各地成立文艺组织,大都由成就斐然的老作家挂帅,而山东文学届的领军人物非统照先生莫属,《山东文艺》归省文联主办,为彰显重视,自然由他兼任主编了。就这样,我成为了统照先生隔代的下属和同事。

而今,站在诸城名人馆统照先生的生平事迹展板前,我感慨万千。虽说同与《山东文学》结缘相差了数十载,但我们的精神基因和文化传承是一脉相连的。我不知道当年统照先生是否具体办刊,亦有可能因工作繁忙多是挂名审稿而已,可毕竟是有他的大名执掌这份代表山东文坛形象的刊物,在早年各位同仁的努力下办得有声有色、独树一帜。尤其是吸纳了他当年《山雨》的风格精髓,发表了许多具有现实主义、乡土特色的作品。此外则秉承了他一贯帮助提携青年作家的长者风范——同是诸城老乡的诗人臧克家第一部诗集《烙印》,就是由统照先生编选并筹措资金出版而一举成名的,培养了大量山东本地的优秀作家诗人。后来,我接任了《山东文学》副主编、执行主编、社长,也一直保持着这个优良传统,使齐鲁大地上的文学人才往往是先登上《山东文学》,继而走向全国文坛。

我想,不管今后延续了多少任主编、社长,作为《山东文学》的后来者,都永远不能忘记这位首任主编。在纪念建党95周年之际,我在王统照先生的家乡与其相遇,具有特殊的意义。虽说他不是共产党员,但从上个世纪五四运动以来,一直追求进步,为民族和大众的解放事业摇旗呐喊。所以,在他病逝的追悼会上,当时的中共山东省委送了挽联:“文艺老战士,党的好朋友。”安息吧,你所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后继有人。我向王统照先生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沿着光线柔和的大厅,我边走边看、边看边想,又一位引起我长久驻足的文化名人站在面前。他就是原山东省文联副主席、作协分会(当时省作协没有与文联分开)主席的著名作家王希坚。他曾经在上个世纪1950—1953年、1980—1982年两度出任《山东文学》主编,是我的N前任的前任,并且我还曾耳提面命得到过他的指教。可惜的是,他已于1995年因病去世了,享年77岁。如今在他的家乡展馆里“相见”,往事历历跃上心头……

王希坚1918年出生于诸城相州镇,父亲王翔千是山东省的早期共产党员,使希坚从小受到了进步教育,1937年从济南师范学校毕业后,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投身到火热的抗日战争之中。他先是在东北军万毅部队里担任战地小报编辑,继而在八路军一一五师领导下的独立旅任宣传科长,后来转任山东省农会宣传部部长,《山东群众》《群众文化》杂志主编。全国解放后,王希坚应邀参加了全国第一次文代会,当选为中华文学工作者协会理事,历任新华书店山东总分店编辑部副主任,山东省文联编创部部长、副主席,中国作协第一、二届理事。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王希坚是以一名宣传工作者的身份出现的。形势需要什么,他就写什么,只要大众愿意接受,他就十分欣慰了。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的一些广为流传的诗歌,由于平实传神朗朗上口,广为流传,也滋长了他心中作家的种子。1949年初,王希坚结集出版了《民歌百首》《黑板报上写诗歌》等书,继而以减租减息斗争为题材,创作了章回体长篇小说《地覆天翻记》。他亲自参与了这场斗争,真切地感受到其中的重大意义,作品像小河流水般地流淌出来。此后,他一边负责《山东文学》主编工作,一边从事文学创作,不久又出版了反映农业合作化运动的长篇小说《迎春曲》。

然而,正当他意气风发地为新中国而歌唱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吹断了他的琴弦。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了,王希坚由于反对按百分比抓“右派”,结果自己却被打成了“右派”分子,开除党籍,撤销职务,下放到桓台县劳动改造。但是他没有心灰意冷,仍然坚信美好的未来。淳朴的桓台百姓对他的友善和关怀使他深感慰藉。两年后,他被摘掉“右派”帽子,重新回到省文联工作,但仍然是“摘帽右派”,在政治上工作上均受歧视,一有运动就挨批判。“文化大革命”来了,更是备受折磨,成为文艺界的“老运动员”。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度被砸烂的文艺界开始有了复苏的气息,山东省把一些老作家集中在一起,成立了省文化局下属的“创作办公室”,主抓全省的文学创作。其中有刘知侠、包干夫、燕遇明、苗得雨等人,当然也包括王希坚。我就是在这个时期与他有了工作和情感上的交集。1978年,轰然行进的历史列车转了个弯儿,神州大地真正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前,我因得益于工农兵业余作者的身份,借调到省“创办”编辑《工农兵诗选》,后来在创办基础上恢复省文联,百废待兴,我则留下成为了首批工作人员。

当时,王希坚先生的“右派”问题尚未解决,作为“创办”的老作家从事文学辅导工作。他身材瘦小,一头稀疏的灰白头发,乱草一般,唯有两只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看得出来,他身上经历了太多的沧桑,但并未向不公的生活低头。其间,有两位工农作者住在“创办”,修改自己的长篇小说初稿。希坚先生一丝不苟地要求、耐心细致地帮助,甚而亲自动笔为他们大段大段地改写。我那时年轻好学,深知这些人均是文坛英才,虽说还未被彻底平反,但总是尊敬地称他们为老师。尤其对希坚老师“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精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得那年济南军区空军招考文工团创作员,要求年轻且有一定创作实力,而我符合条件且愿意从军锻炼,便及时写了一部小剧本应考。为了争取成功,专门去请王希坚老师过目修改,他不厌其烦地认真审阅,写出了详尽的审读意见和修改建议。两天后,我应约去他住在小纬六路的文联宿舍拿稿子。他家住在一楼,房间又小又暗,他总是坐在门前院子小板凳上,与来人谈话。那天,他也是这样坐在那里翻着我的手抄稿子,一页一页地点评,浓重的诸城口音至今仍响在耳畔。

不久,中共中央关于改正错划右派的文件下达了。当时主持“创办”工作的张云凤副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小许,你年轻腿快,马上拿给王希坚同志看看,让他高兴高兴。”好啊,我立即带上文件骑上自行车飞奔而去。当我来到希坚老师家,双手送上文件时,满以为他会激动万分,甚而怆然泪下呢!是啊,受了那么多年冤屈和磨难,一朝风吹云散,该是怎样的心境啊!可是,希坚老师坐在那只小板凳上,默默看完文件,竟毫无表情,纹丝不动。

蓦然,我想明白了,经过一场场的风霜雨雪,王希坚老师已经宠辱不惊,波澜不兴了。或许他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认为自己是右派,他那颗从战争年代走来的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党的文艺战线!只是,我等他看完要拿走文件时(那时没有复印机,原件看完要收回),他紧紧抓住文件,低声却有力地说了句:“等等,我再看一遍!”刹那间,我感受到当年的王希坚回来了!

转过年来,我梦想成真,成为济南军区空军政治部一名创作员,离开了山东省文联大楼,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军旅生涯。而王希坚老师也真正是“严冬过后绽春蕾,噩梦醒来是早晨”,彻底平反,恢复党籍,就像他修订出版的小说新作名字一样,《雨过天晴》了。并且,他重新当选为山东省文联副主席、党组成员,兼任《山东文学》主编,迎来了他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

当我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转业归队、来到山东省作协主办的《山东文学》杂志社工作之后,德高望重的老主编王希坚老师已经离休,安度晚年。雖说我们没有机会共事,可他那种不管身处何境地,始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工作精神,永远影响着一代一代的后来者……

如同漫步正在涨潮的海滨一样,怀着崇敬之心倘徉在诸城名人馆内,我胸中感情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渐次达到高潮。紧接着的一位名人照片和展品,深深地牢牢地吸引了我的眼睛和心灵,我久久地仰望着他那熟悉的面容,望着展柜里耳熟能详的作品,脚下再也不肯挪动半步,眼眶也不知不觉间湿润了。他是谁呢?他就是我国当代著名作家、我的老师、我的恩师王愿坚先生!

说来有缘,我所敬爱的两位“坚”字辈老师(王希坚、王愿坚)是堂兄弟,祖先一个老爷爷,均在我的文学之路上给予了热情无私的帮助和引导,终生难以忘怀。迎着抗战的烽烟战火,年仅15岁的王愿坚便在革命家庭的影响下,参加了八路军,当过部队宣传员,文工团员,战地报社编辑和记者。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2年任《解放军文艺》编辑。次年,他到福建东山岛革命根据地采访,见到了一些红军老战士、老游击队员,听到了许多壮丽动人的故事,激发了创作热情。

1954年3月,王愿坚发表了报告文学《东山岛》,讴歌了艰难岁月中的共产党人。过后,他又利用那些生动的素材,写出了第一篇小说处女作《党费》。讲述女共产党员黄新在丈夫随红军长征后,组织群众坚持斗争的故事。她千方百计腌制咸菜作为党费,支援山上的游击队,最后为保护同志和党组织而献出了生命。小说真实感人,反响热烈,成为王愿坚的代表作之一,被选入中学课本。此后,王愿坚参加了革命回忆录《星火燎原》的编辑工作,更加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一发而不可收,陆续写出了《粮食的故事》《后代》《亲人》《七根火柴》和《普通劳动者》等作品,得到了时任文化部长的大文豪茅盾先生的好评。

王愿坚是解放后成长起来的作家,对短篇小说情有独钟,成果丰硕。他的作品多取材于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红军和根据地人民的斗争生活,构思巧妙、主题鲜明、富有故事性,并善于抓住和捕捉典型人物,以及在其性格中闪光的优点来表现崇高精神。虽然他没有亲历过那些斗争,但在做记者、编辑期间,接触访问了许多老一代革命者,在情感和素材上准备充分。1974年,王愿坚将早年写红军的某些素材融合贯通,与陆柱国合作改编了济南军区作家李心田的畅销小说《闪闪的红星》,拍成同名彩色电影,再次轰动全国。1978年,他出任八一电影制片厂编剧,创作了《四渡赤水》《映山红》等一批佳作,还继续发表了《路标》《足迹》等小说,获得了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7年,他接替著名作家徐怀中出任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美术系主任。

就在这时,我成为了他的学生,开始了难能可贵的师生情缘。

那年,由于部队整编,济南军区空军政治部文工团撤销,我调任航空兵某团宣传干事,但心中的文学情结永远不会磨灭。正巧,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美术系再次招生,我便积极报名。这是一个特殊背景下的学习机会:从部队招收有创作基础的作家,脱产带薪上学。就像地方大学办作家班一样。如今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就是第一期学员。由于我已经发表过一些文学作品,且平常注意学习,顺利通过了专业考试和文化课考试,初选过关榜上有名。我暗自欢喜地准备去上学了……

一天晚上,突然接到“军艺”文学系一位朋友的紧急电话:今天召开录取会议,因名额有限,要保证某些领导的亲友上学,临时将你调整下来了。啊!简直犹如晴天霹雳,将我“震”得晕头转向。这不是让“走后门”给挤掉了嘛!实在难以容忍。不行!我一是不愿向歪风邪气低头;二是十分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决心去北京找一找!找谁呢?蓦地想到:我们的山东老乡、著名作家王愿坚刚刚就任军艺文学美术系主任,找他正合适!

当机立断,我立即奔向济南火车站去赶298次进京列车,别说卧铺票,连硬座票都没有了,站了一夜到达北京,坐地铁直奔住在东城南小街的王愿坚老师家。此前,因为创作一部反映济空离休干部先进事迹的电影剧本,我曾在他的堂兄王希坚老师的介绍下,专程前往时任八一电影厂编剧的愿坚老师家中拜访过,如今熟门熟路派上了用场。其时天还未大亮,他刚刚起床,见我突然造访感到很惊讶。而我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亲人一样,竟眼圈一红抽泣起来。

“别急别急,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愿坚老师和蔼地说道,顺便拿起一条毛巾让我擦擦脸。“王……老师,是这样,我都准备好上学了,却让人家顶了……”我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陈述了一遍,最后说:“你现在是系主任了,请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哦!这是个问题!”王愿坚老师听完,沉思片刻说:“可是,虽然给我下了任职命令,但因为正在休创作假,还未正式上班呢!这样吧,我先问问情况……”说着,他走进书房拿起电话,拨通了学校某位负责人。

不一会儿,他回来说看来不太好办,已经最后确定了名单,难以更改了。闻言我又差点儿掉下泪来。愿坚老师接着说:“不过,我也讲了你的条件和理由。来来,你还没吃早饭吧,坐下一起吃饭!咱们再想想办法。”他的夫人翁亚妮老师在一旁也劝道:“小许啊,上学的事慢慢说,先吃饭。”他们一家把我让到饭桌前,端上油饼稀饭。那是一顿难忘的早餐,虽说我没有一点儿食欲,但万分感激王老师一家的盛情。只听最后他说了句:“我这回是自投罗网,今天就得去上班了。”

当时我不太理解这话的含意,后来才知道因为那个电话,学校以为他已无事了,催他赶紧到任。饭后,愿坚老师让我先回去,再耐心等等看。无奈,我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心想怕是没什么指望了!谁知,正式开学前,我接到了“军艺文学系”电话通知:可以先上学再办增补名额手续。我明白:这是王愿坚老师特意为我争取来的机会。恩师啊!遥望北京,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一波三折,我终于来到了位于首都海淀区魏公村的解放军艺术学院,开始了宝贵的专业学习生活。而王愿坚正式就任文学美术系主任兼文学班的班主任,是我们这一届名副其实的老师。在开学典礼上,他操着带有山东口音的普通话,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是来自部队基层的青年作家,有一定创作成绩和经验,现在来到学校是为了从理論上充充电,加加油,更好地写作。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希望大家珍惜这两年时光,多学点知识,多感悟点东西,将来大有益处!”

来自天南地北各大军区的同学们,纷纷点头,但其中最能理解最听进心里的人,恐怕非我莫属。因为如果不是愿坚老师据理力争,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且不说机会来之不易吧,就算应有知恩图报的传统美德,我也要百倍珍惜!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人们思想活跃生活丰富,但我从不参加某些同学的喝酒打牌跳舞,一门心思扑在教室和图书馆里学习。愿坚老师十分高兴,时常勉励。1988年初春,我得知烟台市在全国成功地实行了住房制度改革试点,便利用寒假期间,专程前去采访写作,写成了长篇报告文学《居者有其屋——中国房改闻见录》,发表在《中国作家》上,并由华夏出版社出版单行本。

为了扩大影响,也是汇报学习成果,我想请系主任王愿坚撰写一篇序言,但又担心他太忙无暇顾及,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他家。还是那个开满梨花的小院,还是那几间大窗棂的老式北屋,还是那副和蔼亲切的面容,他得知了我的来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笑眯眯地说:“在校期间你就出书了,我很高兴,这说明你是一个好学员!”不久,他写出了热情洋溢的书序,题为《笔墨当随时代——序许晨报告文学〈居者有其屋〉》,给予了极大的鼓励和鞭策,从此也坚定了我在报告文学和散文写作之路走下去的决心。

毕业之后,我回到了原部队工作,提升为团政治处宣传股长、授予了空军少校军衔,可愿坚老师的教诲永远在耳边回响,始终不忘文学情怀。工作之余,我陆续写出了长篇报告文学《人生大舞台—样板戏启示录》,发表在《十月》杂志上,后由黄河出版社出版;散文《“中国团”在俄罗斯》,发表在《解放军报》上等等。每当有新作问世,我都向王愿坚老师写信汇报,请他批评指导。不料,有一段时间没有了他的消息,一打听才知道住院了。我赶忙来到北京前去看望,原来他检查出患了肺癌,而且还是晚期!

老天不公啊!愿坚老师那年刚过花甲,在当今年代里还不算老嘛!怎么就……我欲哭无泪,心如刀搅,只能买些营养品送去暗暗祈祷。1991年1月25日,噩耗还是传来了:我国著名当代作家、优秀短篇小说《党费》的作者,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美术系原主任王愿坚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301医院逝世,终年62岁。闻讯当晚,我再次有了“晴天霹雳”的感觉,也再次急忙乘上298次列车,一夜无眠赶到北京,赶到王老师家里。面对着悲伤欲绝的翁亚妮师母,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肃立在愿坚老师的遗像前,流着热泪深深地鞠躬吊唁……

今天,在他的家乡——诸城名人馆里,我和我的老师又相逢了。站在王愿坚主任的简介照片前,我长久地凝望着:他穿着一身五十年代的军装,头戴棉军帽,上面镶着圆圆的军徽,肩扛着一杠三星的上尉军衔肩章,那么年轻,那么帅气,仿佛在与每个参观者对话。久违了,我的恩师,我的偶像!虽说你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中国文坛整整二十五年了,但我的心里永远装着你的音容笑貌,你的殷切期望。我轻轻地抚摸着展板,就像抚摸着敬爱的老师脸颊一样……

这就是我在诸城名人馆里,看到和悟到的当代“文坛三王”!自然还有一“王”,更加有名,他就是我党创始人之一, 党的一大代表王尽美。也可以说是他早期传播的革命火种,点燃了这片土地上的红色精神,从而使这些文化人义无反顾,投入到“英特纳雄纳尔,就一定要实现”的斗争中去。

尽管“三王”之首的王统照先生不是共产党员,但综观其一生,始终围绕着党所领导的战线而奋斗。他逝世之后,中共山东省委那副著名的“文艺老战士,党的好朋友”挽联,盖棺定论。王希堅同志呢,抗战初期就参加革命工作了,虽说被错划为右派,不得不离开了党的队伍,可他一直没有沉沦,仍然十分敬业地做好党的文艺工作,直至平反恢复党籍,再立新功。而王愿坚老师,则是小八路出身,一生为党不改初心,所写作品大都是红军题材,具有极高的思想性艺术性,生动形象真切感人。在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周年之际,重温他的为人为文,感受良多获益匪浅。

勿庸置言,红尘滚滚人海茫茫的当下社会生活,如果没有特殊的缘由,人们是很难来到某个地方瞻仰名人风采的。如今,山东省作协纪念建党九十五周年主题采风活动,为我提供了与“文坛三王”相遇的机会,穿越时空,翻检感悟那段逝去但不应遗忘的岁月,是非常有意义的。其中,还相当清晰地告诉后人:红色文艺,是党的另一条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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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2 10:24: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