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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 《一文钱》一、二出
释义

《一文钱》一、二出

二出)

舍卫城的首富卢至,性极贪婪悭吝,人人都称他臭卢员外。一日,卢至走出家门,在路上拾到一文钱,怕被失主认去。在他的全身,竟无处可藏,只得紧攥在手里。他不舍得化钱买吃食,却到叫花子那里去寻找残渣剩饭,可是乞儿们又无遗落,只好动用这一文钱。但又怕上当,绞尽脑汁,最后决定买粒小、数多、耐吃的芝麻。可是又怕空中的鸟、地上的犬来抢吃。只好躲到鸟飞不下,犬跑不上的山顶密林里去吃。后来如来特命帝释幻化为卢至容貌,来点化臭卢员外。终经一番周折,方使卢至皈依佛门,终成正果。



第一出



(生敝衣扮卢至上) 寒蛩秋夜忙催织,戴胜春朝苦劝耕。禽鸟尚知寻活计,为人岂可不营生。小生卢至员外,字善长。累世仕宦,家道富饶,区宅僮牧,何止数百千; 水碓膏田,不下亿万计。小生又百道营求,千方省俭,遂至财帛如山,门庭如市; 陶白难称独步,猗卓甘拜下风。(笑) 虽然人称有余,我道实还未足。每每见人家业稍丰,辄生奢侈,我说天下最难得的是钱财。钱财入手,岂宜浪费! 以此身上穿的,口里吃的,件件减省,人人叫我臭卢员外,这也由他。只是妻儿奴婢,人口众多,甚是费事,被我限定他每人一日给米二合,其余一些不管。前日后园李子熟了,我去发卖; 不想小孩儿也随去,见了李子,苦死要吃。没奈何! 由他吃一个,被我除了他二合米。不是小见,一个李子不打紧,就不见了一个钱; 且是孩子们不要吃得口惯。今日闲暇无事,不免叫掌家出来,与他算些印头钱。金穴、钱山何在!(内应) 收印钱去了。(生) 既不在家,且坐坐待他回来。我想做人家千难万难,比如我一钱不使,辛勤四十余年,才攒得这些家资尚不满千万。(唱)

【嬾画眉】 几时得奇珍异宝万斯箱, 金玉煌煌映画堂。 砗磲玛瑙垒垣墙,夜明珠百斛如拳样,七尺珊瑚一万双。

(云) 我想做人家,虽要家主勤俭,也须妻儿奴仆夹辅才好。(唱)

【前腔】 怎能勾巴清寡妇主中房,猗顿陶朱贩四方,乌孙阿保牧牛羊,石崇王恺开银当,刁氏豪奴千万行。

(云) 坐已良久,肚中甚饥,不知豆屑饭熟也未熟,且去吃了再来。(欲下,内旦欲上) (生) 正要进去吃饭,你看娘子来了。倘或他陪我吃了饭,可不他又落了自家名下的二合米去做私房!且忍了饿,再坐一回,打发了他去,才好吃饭。(旦敝衣上) 君平患有余,蜀子苦不足。人世若隙驹,何事干碌碌。奴家卢娘子是也。员外家资千万,妻儿日日饥寒。今日闲坐堂上,不免前去谏劝一番。(见介) 员外,你终朝不乐眉常皱,忍饥攒得家资厚。锱铢舍命与人争,只怕人算通时天不凑。(生) 哎,娘子!我生平不肯嫌铜臭,通宵计算把牙关扣。就使扬子江潮变酒浆,心中只是还不勾。(旦) 员外! 你富比王公,财如山积,少那一件? 还是这等无明无夜, 计算不休! 况又不拚得穿, 不拚得吃,妻儿老小,日日冻馁,要这许多家资何用,(唱)

【前腔】 我笑你蝇头场上历冰霜,马足尘中晓夜忙。你一生衣食两周张,妻儿老小遭磨障,那里有金槨银棺葬北邙。(生唱)

【前腔】 我一生钱癖在膏盲,阿堵须教绕卧床,便称柴数米亦何妨。(云) 古人道得好: 家有千万,小处不可不算。(旦云) 算得好,算得好! 只怕你妻儿老小饿倒了。(生唱) 那饥寒小事何足讲,可不道惜粪如金家始昌。

(内叫介) 娘,快来! 孩儿饿得慌了! (旦云) 员外,你听见么? (唱)

【前腔】 那嗷嗷黄口断饥肠,你百万陈陈贮别仓,便分升斗活儿娘。也是你前生欠下妻孥帐,今世须当剜肉偿。(生唱).【前腔】 我岂是看财童子守钱郎,但只是来路艰难不可忘。(云) 古人云: 财便是命,命便是财,(唱) 从来财命两相当; 既然入手宁轻放,有日须思没日粮。

(旦) 我好意相劝,你一字不听。奴家饿死,还是小事,只怕饿死了你儿子。(生) 难道就绝了嗣? (旦笑) 妄想黄金北斗齐,番令妻子日常饥。(下) (生) 好省俭时须省俭,得便宜处且便宜。正好吃碗饭,不想被娘子絮絮叨叨,说了半日。如今他去了,这碗饭吃得自在。且住! 今日阿兰节会,郊外游人必盛。我也只做看会去走走,倘或撞见相熟朋友,吃他一碗饭,可不省了自家的。(走介、看地介) 呀! 前面地上甚么东西? (拾起看介,笑介) 可不是造化,到是一个好钱,快活! 快活! (又看又笑介) 我且藏过了,倘或掉的人来撞见,被他认去,不是当耍的。(做藏介) 且住,藏在那里好? 藏在袖子里,恐怕洒掉了;藏在袜桶里,我的袜又没底的; 藏在巾儿里,巾上又有许多窟笼。也罢! 只是紧紧的拿在手里罢! (内做乞儿叫介) (生) 你看,你看! 莫不是掉钱的人,我只是躲过便了。(下)



第二出



(净扮乞儿上,唱)

【水底鱼】破罐随身,破衣破裤裙,眼前财主谁是舍钱人?谁是舍钱人?

(云) 自家舍卫城中一个乞儿。这城中乞儿,有万万千千。为头的四门,则有四人。小子便是东门的乞儿头。这东门最多景致。常年二月里有个阿兰节会,满城人都到城外去看。今日天色却好,昨日与各门哥哥约去游玩,也不枉为人一世。你看哥哥们早来也。(丑、小丑、杂扮三乞儿上) (唱)

【前腔】 乞食前村,满瓢浊酒吞。寻春到此,赛过活仙人,赛过活仙人。

(丑) 兄弟,昨日东门哥哥,约出城耍子去。我们常常扰他,这一次须带些东西去,还席便好,我讨得一桶酒在此,你们可有?(小丑) 我讨得一只肥鸡在此。(杂) 我讨得一个大猪头在此。(丑看介) 既如此,快去! 快去! (见介) 我们常扰哥哥,心上过不去; 今日带得些酒肴在此,帮助哥哥。(净) 既是列位美意,就此各出所有,共享便了! (坐介,饮酒介),(生上就虚下) (净) 我们吃闷酒不快活,大家行一令何如? (丑众) 我们东西南北,管着四门,各要说城中一个富贵人。东门只说东门,西门只说西门,不许搀越。若说得不富贵,就罚他酒! (净) 我是东门。东门有个卢员外,其实十分的富贵,他的住宅呵!(唱)

【皂罗袍】 甲第王都相近,看曲房窈窈,阿阁嶙峋,香飘复道转春云,花凝藻井飘红粉,那更朱阑犯斗,雕甍次鳞,朝迎日驭,夜送月轮,恍疑是蓬莱仙境壶天隐。

(众) 真个富贵,免罚。(净) 轮到兄弟了。(杂) 我们南门富贵人也有,怎比得卢员外,也是卢员外罢了。(净) 是我东门的。(杂) 你不知,南门城内城外,方方百里,都是他田庄。(唱)

【前腔】 他的田亩通畦接畛。看春畴绿绕,秋稼黄分。千家稛载若云屯,三秋储积连车轸。饶你南箕为畚,北半作囷; 天厨米烂,太仓粟陈,怎比得他千仓万廪经年运。

(净) 真个好富贵,免罚。轮到两位兄弟了。(二丑) 我西门也是卢员外。(净、杂) 怎么又是他? (二丑) 你还不知道,他家典铺,各处虽有,西北二门更多。(唱)

【前腔】 他的质当从来饶本。有的是隋珠和玉,赤仄黄银。刀锥可起寒士贫,周流未许钱神论。只见他朝银千柜,暮金万钧。人人求润,家家望恩。这的是财星照世,岂与凡人混。

(净) 果然富贵,免罚。怪道人说卢员外不把酒与人吃,说着他就没有酒吃。大家吃一碗,再要说一个古人不如我辈的。说得好,吃一大碗,你先起! (丑) 我是原宪。原宪居蓬蒿之中,并日而食,那有这等酒肉! 可不是不如我们。(众) 好! 好! 该吃大碗。(杂) 我是陈仲子。陈仲子在於陵,三日不食,那有这等酒肉! 可是不如我们。(众) 好! 好! 该吃大碗。(小丑) 我是孔夫子。孔夫子在陈蔡,七日不食,一发饿得苦,那有这等酒肉! 可是不如我们。(众) 好! 好! 该吃大碗。如今该是东门哥哥了。(生虚上听介) (净) 我是没有古人,原是卢员外罢。(众) 说差了,方才说卢员外许多富贵,难道不如我们? 该罚!该罚! (净) 你不晓得, 卢员外虽是日招财、 夜进宝, 不拚得穿, 不拚得吃; 妻子日日冻馁, 那里有这等酒肉? 可是不如我们。(众大笑叫介) 说得好,说得好! 真个卢员外不如我们,该吃两大碗。(生笑下) (众) 我们吃得兴尽杯干,散了罢! 明日讨得些东西,再来叙话。寄与富儿休吝啬,眼前快活是便宜。(唱前寻春二句下) (生笑上) 原来一起乞儿,起初说我许多富贵,后来却说我不如他。其实小子虽有家私,孔方是我命根,一些也不曾受用,怪他们说不得。也罢! 方才拾得一文钱,把来撒漫罢,省得被人嘲笑。(取钱看介) 好钱! 好钱! 天下有这样人,钱财在手,不小心照顾,容得他掉在街上! 若是小子掉了这一文钱,梦里也睡不去。(又看钱笑介) 不是你不小心,还是我有造化。(唱)

【前腔】 自古道一钱为本。(云) 把这文钱放去,明年是两个,后年就是四个了。(唱) 但耐心守去,休论万贯千缗。(笑介,云) 咳,又忘了, 乞儿笑我没受用, 只是撒漫罢。 但一文钱, 闝又闝不来, 赌又赌不着,怎么受用他? 是了,买东西吃罢! (沉吟介) 虽然饥馁,难道轻易就吃这钱在肚里! 不可暴殄。这些乞儿,方才在此吃酒,倘有遗失,我拾来充饥,且又作福,可不省了这钱。(寻介,唱) 途羹尘饭古来云,俯拾仰取君休哂。(笑介,云) 真是乞儿,你看他吃得这样干净,骨头也没一些遗落,如今却也饿得慌了,怎么好? (唱)那些个残盅冷炙,打发脏神; 那里有灵符妙诀,遣却饿神! (云)钱! 钱! 不是我浪用你,想是你不该我上串的东西。(唱) 为甚的入门便出难留顿。

(云) 只是买来吃罢,不知甚么东西好买? 豆腐不堪生吃; 青菜又要多油; 从来蒲菔白人头; 乱性须知黄韭。后圃生瓜未熟; 前村浊酒新刍。 馋涎虢响饥喉, 要去沽时不勾。 (内叫卖芝麻介) (生) 呀! 到不曾想得芝麻恰好,且是见多。那人撞着了我,也是有造化的,作成他罢。(叫介) 卖芝麻的,快来! (净上) 谁叫? 谁叫? (看介) 呀! 晦气,到撞着臭卢员外,又没躲处,只得过去见他。(见介) 元来是员外,员外要用几百担芝麻? (生背介) 这直娘的! 一文钱,又是拾的,到问我要几百担! 且哄他一哄。芝麻我家一年不用,也吃百十担。只是今日不要许多。(净) 要几担? (生) 再少些儿。(净) 要几斗? (生)再少些。(净) 难道天大样财主,买几升儿,几合儿? (生) 不是,我今日吃饱了,出来闲走,偶然撞见你,要作成你些生意,身边又不曾带得钱,止有一文钱在此,买些儿消闲。谁要许多。(净) 这也凭员外,取出钱来! (生与钱介) (净与芝麻,生嫌少,争介、泼介,生拾介) (净) 好笑,自来不曾见这样财主!家私铜斗般,气量芝麻大。(下介) (生赶介) 虽然交易微,也要饶些个,这直娘的,竟跑了去! 我且取出芝麻来,逐粒儿慢慢的吃。(做取内鸟鸣介) 这业畜,何等无理! 我辛辛苦苦买来,你到要抢我的吃! (唱)

【前腔】 你本孝乌,难同鹰隼,喜迎风哑哑,集树纷纷,借栖宜向上林春,投丸浪说彭泽郡。(云) 乌鸟最善攫人东西。此处不好,前边有所空房,进去坐定了吃。(进介) (内做犬吠介) (生) 业畜作,也要夺我的吃。(唱) 看你摇头摆尾,依依向人; 张牙露爪,哰哰吠人, 恍疑是韩卢追逐东郭醿。

(云) 我且到山顶上树木丛密的所在去。鸟又飞不下,犬又跑不上,可不是吃得自在、吃得安稳的!



春郊闲步日蹉跎 也当春风一度过

饮食自来期满腹 试看鼹鼠饮黄河





戴胜: 鸟名。通称呼哱哱,或山和尚。水碓 (dui对): 利用水力舂米的工具。陶白: 陶,指陶朱公,即春秋之范蠡。蠡既佐越王勾践灭吴,以越王为人不可共乐,弃官远去。至陶,称朱公,经商致富。白,指白圭。战国魏文侯时人,善经商。均见 《史记·货殖列传》。猗卓: 《史记·货殖列传》记,猗顿、卓氏。猗以盐铁,卓以铁山鼓铸,皆富拟王侯。后以猗、卓为富商的通称。印头钱: 疑即印子钱,也叫印钱。旧社会高利贷的一种。画堂: 汉未央宫中有画饰,故称。这里指有画饰的厅堂。砗磲 (chequ车渠): 次于玉的美石。斛 (hu胡): 旧量器。方形,口小、底大。容量本为十斗,后改为五斗。巴清寡妇: 《史记·货殖列传》载,巴蜀寡妇清,继承亡夫的丹矿穴,“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始皇誉为贞妇而以宾客之礼,为筑女怀清台,褒奖之。乌孙: 汉代西域国名。在今新疆伊犁河流域。该地人善牧牛羊。石崇: 晋代南皮人,字季伦。历任散倚常侍、荆州刺史等。家有金谷园, 奢靡成风, 与贵戚王恺、 羊琇等以豪侈相尚, 后为伦嬖人孙秀所谮, 被杀。刁氏豪奴: 《史记·货殖列传》载。齐俗贱奴虏,而刁间独爱贵之。桀黠奴人之所患也,唯刁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终得其力而致富。君平: 即严遵。西汉隐士,蜀人。成帝时卜筮于成都市。日得百钱,即闭门读《老子》, 著《道德真经指归》。 驹隙: 即“白驹过隙”。 比喻光阴迅速。 拚(pan或pin潘或拼): 舍弃; 不顾一切。这里指舍得。北邙 (mang忙): 山名,在今河南省洛阳市东北。汉魏以来,王侯、公卿贵族的葬地多在该地,后因此泛称墓地。阿堵: 这里指“阿堵物”、即钱。阿兰节会: 佛家寺院庙会之一。阿兰,梵语,指寺院。搀越: 搀,这里是“混杂”意。越,指超越。曲房: 深邃幽静的密室。阿阁: 四面有檐的阁楼。复道: 楼阁间有上下两重通道而架空者称“复道”,俗谓“天桥”。藻 (zao早) 井: 绘有文彩状如井干形的天花板,有荷菱等图案形。雕甍 (diao meng刁蒙): 彩绘装饰的屋脊。日驭: 太阳。蓬莱: 海中山名。古代方士传说为仙人所居。壶天:道家所称的仙境。畛 (zhen枕): 田间小道。稛(kun捆) 载: 满载。轸 (zhen枕): 车箱底部的横木。这里指代车。箕、斗: 二星宿名。天厨:星名。后因谓美味之食为出自天厨。太仓: 京城储粮的大仓。隋珠: 传说中的宝珠。隋侯见大蛇伤断,以药敷之,后蛇于江中衔大珠以报之,故称隋侯珠。和玉,春秋时楚人卞和所得的宝玉叫和氏之璧,省称和玉。赤仄: 汉钱币名。同“赤侧”,以赤铜为外边,故名。又称紫绀钱、子绀钱。原宪: 孔子弟子,传说蓬户褐衣蔬食,不减其乐。陈仲子: 战国时齐人。以兄食禄万钟为不义,适楚,居于於陵,号於陵仲子。楚王欲以为相,不就,与妻逃去,为人灌园。孔夫子在陈蔡: 孔子在陈蔡,楚使人聘孔子。陈蔡大夫认为孔子用于楚,于是发徒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皆病。孔方: 钱的别名。撒漫: 又写作“撒镘”。犹言挥霍、阔绰。贯: 旧时制钱,用绳子穿上,每一千个叫一贯。缗 (min民): 古代穿铜钱用的绳子。这里作量词。用于成串的铜钱,每串一千文。闝(piao瓢): 古“嫖”字。指嫖妓。暴殄(tian忝): 即暴殄天物,指任意糟蹋东西。刍 (chu除): 割草。这里指草束, 薪草。逡(guo国): 流水貌。 韩卢: 古韩国良犬名。 东郭逡 (qun逡):逡, 写作“逡”, 也作“逡”。 狡兔名。 鼹(xi西)鼠: 一种小鼠。

《一文线》无情嘲讽和揭露了当时社会中存在的爱财如命、贪婪成癖的土财主悭吝鬼形象的本质特征。清焦循《剧说》引王应奎《柳南随笔》云:“予所居徐市,徐大司空聚族处也。前明之季,其族有二人,并擅高资: 一最豪奢,一最恡啬者,则为诸生启新。其族阳初为《一文钱》传奇以诮之。所谓卢至员外者,指启新也。”又云:“徐复祚,字阳初,大司空栻之孙。”可知作者是取材于现实社会的人和事,有意识的讽世之作。栩庵居士评曰:“此剧是为钱虏针砭,宗门棒喝。”(《盛明杂剧·一文钱》眉评)

《一文钱》杂剧共六出,这里所选的是第一、二出,卢至的形象和性格,基本上在这两出中完成。戏一开场,卢至的上场独白,就交代了他是当地舍卫城中屈指可数的土财主。在第二出中,又通过四个乞儿的对话,对他的财富作了具体的补充。

卢至虽然富有,却悭吝成性,他毫不隐讳地说:“我一生钱癖在膏肓,阿堵须教绕卧床。”他的妻儿奴脾,众多人口被他限定每人一日只给米二合,其余一概不管。他的孩子吃了一个李子,他认为这等于不见了一个钱,就被他扣除每日应发的二合米。对自已,他只不过是吃豆屑饭。他决不同妻子一起吃饭,他怕妻子省下那二合米去做私房。这种悭吝,实际上是地主兼高利贷者违背人性、极端自私自利的本质表现。

悭啬和贪婪是一对孪生儿。贪婪,是上述那种地主兼高利贷者自私自利的另一种表现。他忍饥挨饿,把妻子打发走了,还是不舍得吃自己的豆屑饭。他想到阿兰节会上去走走,希望能撞见一位相熟朋友,吃人家一碗饭,以便省下自家的。所以他回答娘子的劝告时说:“我生平不肯嫌铜臭,通宵计算把牙关扣。就使扬子江潮变酒浆,心中只是还不勾。”通过道白,真把个贪婪成性、卑劣丑恶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卢至在去阿兰节会的路上拾到一文钱,连喊“快活! 快活!”当他想到有可能被掉钱的人认去,便紧张起来,这可“不是当耍的”。于是考虑藏在哪里好:“藏在袖子里,恐怕洒掉了; 藏在袜桶里,我的袜子又是没底的; 藏在巾儿里,巾上又有许多窟笼。也罢! 只是紧紧地拿在手里罢!”当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便以为是掉钱的人,便赶快躲过。真是丑态百出,把个贪婪的守财奴形象,刻画得形神并现。

第二出,他不舍得用这拾来的一文钱买东西吃。因为他想:“小子虽有家私,孔方是我命根。”取钱看看,连赞“好钱! 好钱!”如果“把钱放去,明年是两个,后年就是四个了”。真活画出一幅高利贷者的剥削嘴脸。当他想到连乞儿们也笑他还不如叫花子时,只得咬咬牙,“买东西吃罢!”刚这样一想,旋即沉吟了,思想上展开了剧烈的矛盾斗争:“虽然饥馁,难道轻易就吃这钱在肚里? 不可暴殄!”看,饿着肚皮,用拾来的一文钱买东西吃是暴殄天物、糟塌东西,于是又变了卦:“这些乞儿方才在此吃酒,倘有遗失,我拾来充饥,且又作福,可不省了这钱!”可是乞儿又无遗落。还是得用这一文钱买东西吃.但买什么吃,又犯踌蹰:“豆腐不堪生吃,青菜又要多油,从来蒲菔白人头,乱性须知黄韭!”最后决定买量多、粒小、耐吃的芝麻。就这一文钱的芝麻也要与卖芝麻的争多少,“虽然交易微,也要饶些个。”真是“锱铢舍命与人争。”当卢至“逐粒儿慢慢的吃”时,又担心空中的鸟和地上的犬抢吃。于是决定到鸟飞不下、犬跑不上的山顶密林里去吃。

通过这些戏剧情节,集中、突出地描写了卢至混身沾满铜臭、钱癖入膏肓、财命两相当、孔方是命根,以及惜粪如金、爱财如命的形象和特性。真是维妙维肖、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个守财奴冷酷无情、丧失人性的悭啬贪婪的特性,对剥削者的本质作了淋漓痛快的揭露。

但自第三出至剧终,以释迦点化,终成正果作结,这样就削弱了剧作批判社会现实的意义,这是受了作者思想和时代的局限的缘故。

剧作者通过戏曲艺术形式,善于运用富于戏剧表现力的曲文和宾白,如“虽然人称有余,我道实还未足”,“一个李子不打紧,就不见了一个钱”,“我生平不肯嫌铜臭,通宵计算把牙关扣。就使扬子江潮变酒浆,心中只是还不勾”,“我一生钱癖在膏盲,阿堵须教绕卧床”,“孔方是我命根”……这些符合封建社会里的土财主、悭吝鬼地位、身分、性格的曲文和说白,可以说在剧本中比比皆是,尤其是说白妙语连珠。卢至的虚伪狡诈、厚颜无耻、悭吝贪婪、剥削成性的本质特征,都在曲文、对话、独白中得到充分、传神的表现。

这是一本讽刺喜剧,在明人戏曲中是很少见的,应给予应有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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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7/9 4:2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