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¹⁾。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²⁾。

【解析】苏东坡十九岁时，尝娶王弗。王弗年轻貌美，温良贤惠。二人感情颇深。然结婚方十年，王弗便去世了。对于妻子的早逝，苏轼十分悲痛。熙宁11年(1075)，苏轼知密州，忽梦妻子还乡，醒来感慨万分，便写下了这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此词名曰“记梦”，其实只有下片几句是写梦境的，其他皆直抒胸臆，倾述悲怀。上片开头三句劈头破悼亡之题，概括了强烈思念妻子的深情。十年了，我们分手后便不再见面，活着的空虚，死了的渺渺茫茫。隔着生和死的界限，生者和死者彼此都茫然无所知。虽然政事繁多，仕途多艰，又加以继室朝夕相伴，又怎能日日月月、朝朝暮暮思念亡妻呢？然虽不常悬念，却也“难忘”。逢妻子十年忌辰，往事蓦然入心头，于是更不能不感慨万千。如果坟墓近在身边，尚能面对一抔黄土，诉说凄凉之意。可是故人远在千里之外，真是无外诉衷肠啊！况且，即使能够见面，怕她也认不出我这满脸积尘灰，两鬓白如霜的模样了吧？这样，他就把死别之后由于种种忧愤而造成的容颜的衰老，形体的衰败摆在他想象中的与亡妻会面之时，更表现了他对爱妻辞世的深切悲痛。下片头五句写梦境。飘泊在外，只有在飘渺的梦境中才能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乡，回到与爱侣共度甜密岁月的地方。在那明亮的小小窗口，她正在慢慢地梳妆打扮……这正是逝去岁月常见的情景。由于是梦中相见，两人不可能切切低语，卿卿我我，而只能相对无言，任凭一道道泪水滚滚流淌下来。“无言”之中包含了千言万语，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借一个梦境，将现实的思念全然托出，使人感受到了他那无限的凄凉。结尾三句，作者又从梦境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明月夜”、“短松冈”写出了“千里孤坟”所在的凄凉幽寂的环境。作者料想年年这个日子，长眠于地下的爱侣，思念人世，难会亲人，该是柔肠寸断了吧！而作者的神思一回到妻子那“千里孤坟”之所在，也会柔肠寸断的。作者思今忆昔，思·故人忆自己，写得真情沉郁，字字沉痛，使全词蕴蓄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