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涯:瑶台月赋
王涯
素月宵凝,寒空迥彻。照琼树以增丽,焕瑶台而共洁。远而望也,浮皎晶之精光;近而察焉,带巍峨之积雪。美其清熒互映,绚练相鲜,洞玉砌以周设,对金波而正圆。层构参差,迥出林峦之表;光辉照烛,还同昆阆之前。睹重璧以发地,瞻百常之造天。乍动乍摇,难审详于众目;若明若灭,疑陟降于群仙。顾免凄凉,崇台窈窕,惵尔意骇,倏然魂悄。骈阶级以云矗,粲琼瑛之霄皎,徒引耀之可观,岂怀才之足表。若见仙阙,如游玉京。月映台而九天共霁,台照月而万里俱明,含冰霰而逾洁,轶氛埃而更清,斯可以涤鄙夫之幽抱,畅达士之高情。
皎皎寒光,悠悠清质,凝精以降,委照而出。玩浮光而神竦,炫微辉而皆溢。视乎外,美清莹乎瑶华;鉴乎中,致斋庄于虚室。由斯可保,亦既有光,始激射以内照,忽飞腾而外扬。璧彩遥分,夺冰壶以的的;桂华中映,同日观之煌煌。于是,天地朗然,纤埃不翳,九成由其直上,八表可以旁睨。将以象清都,朝玉帝,岂徒恣遐想,穷远睇,徘徊于台榭之间、怅望于蟾蜍之际而已哉!
吟玩既久,规圆已斜,叹将倾于桂魄,思复搴于琼华,庻竭精于册府,宁远慕于仙家。
月光皎洁、清纯,深得人们喜爱。所以作者开头以“素月宵凝,寒空迥彻”总写,引人注目,然后逐步展开,把月光通过一系列描写,使人可见可感。这月光既能给“琼树”增丽,又能与“瑶台”共洁。远望,则皎洁之光浮动;近观,则如积雪莹莹。远近之月光相映,分外清荧,分外皎洁。光自天来,光自月来,地表山川林木,房舍园囿,参差反射,月色光华,或“乍动乍摇”于“林峦之外”;或“若明若灭”于“昆阆之前”。此景生情,使人有人间天上之感。触景生情,连类而及,由月光而想到月中的玉兔,广寒宫中的仙子,遐想联翩,自然“意骇”而“魂悄”。为什么作者把月光写得如此圣洁,如此清幽,如此光明而又如此令人心往神驰,意倒情倾呢?这不能不从人的生活状况和心理态势两个方面来加以解释。就生活状况而言,为官者,终日案牍劳烦,官场纠葛,千头万绪;为民者,奔波生计,竭蹶艰难,不堪其劳,不堪其苦。这夜空中纯净、清幽、光亮的明月,给人以忙中之闲,闹中之静,求得体力上的休整和恢复。就心理态势而言,人在社会生活中,无论是快乐抑或烦恼,都是人的神经兴奋的反映,人的神经也需要一种外在的因素来消除或抑制它的兴奋,因此皎洁的月光就常常成为人们消除精神负担的媒介,使人获得一种轻松悠然的快感,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美感。《瑶台月赋》的作者说月光“可以涤鄙夫之幽抱,畅达士之高情”,正是从社会生活的正反两个方面来说的。鄙夫的俗态被荡涤,达士的高情被发扬,此时此刻,人的心灵得到净化,人的精神和审美观念得到升华。所以,人在月下,人在光中,则“若见仙阙,如游玉京”,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了。此时此刻,“月映台而九天共霁,台照月而万里俱明”,一片光明,一片纯洁,一体通泰,快何如哉!
“皎皎寒光,悠悠清质”,将人从对月光而产生遐想的意境中唤回来,调整审美活动中的角度,使人赏月。人审视天上圆月,“视乎外,美清莹乎瑶华;鉴乎中,致斋庄于虚室”,从内外两个方面写月亮的光华之美。就外而言,光华清莹;就内而言,“致斋庄于虚室”,古人以为,月中有房舍,而虚室又是光华激射无穷之所。这虽然有背于日月映照而使月有光的科学事实,但虚室生光,或激射内照,或飞腾外扬,却把月光活化、美化。“璧彩遥分,夺冰壶以的的;桂华中映,同日观之煌煌”,把月亮的美写尽写绝。光无月不活,月无光则死,所以,作者笔锋一转,又着眼于光,“无地朗然,纤埃不翳,九成由其直上,八表可以旁睨”,构成了九成八表极高极远的空间。面对九成直上、八表旁睨的宇宙空间,心驰邈邈,自然有神仙之想,幻想出身至清都,敬谒玉帝的异境。为了强化这个思想,作者用反诘句从反面来否定“恣遐想,穷远睇”,徘徊于台榭,怅望于蟾宫的一般性观赏活动。这样在结构上,也显得摇曳多姿,腾挪跌宕,饶有情趣。
至此,作者由光而月,由月而光,在两个相连贯的反复中,月光的清美,已写得淋漓尽致,使人有忘却尘世,飘然欲仙之感。然而文章的结尾,又一次转折,由飘然欲仙回到现实,再用现实的努力奋斗,否定飘渺的仙家:“吟玩既久,规圆已斜,叹将倾于桂魄,思复搴于琼华,庶竭精于册府,宁远慕于仙家”。现实的奋斗是人生的价值所在,赏月、审美、遐想,不过是为了取得重新奋斗的精力而已。这大约是《瑶台月赋》在精神上最富于魅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