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李调元
浣溪沙·斜掩金铺日影移
斜掩金铺日影移,水晶帘子镇垂垂。杨花偏傍绣帏吹。玉步摇欹笼鬟懒,金泥裙卸整腰迟。春愁一片化游丝。
这首词上片只描绘了一个精致的闺房,下片只刻划了闺妇懒散的体态,除此而外,什么都没写。主题在末句只道出“春愁一片”,究竟缘何而愁?成何一片,不露声息,这说了还是等于没说。但其间自有一种“愁”的氛围,浓得化不开、冲不淡,何止“一片”,这真是没说而等于说了。
“金铺”,是门上兽面形铜制环钮,用以衔环。常用之以偏概全,指考究的大门。《三辅黄图》有:“金铺玉户,华榱(椽)璧珰。”这是赋家诗人乐用的强色度高价字眼。“斜掩金铺”,意谓随便虚掩上大门。从第三句的“杨花吹”看,此句“日影”指迟迟春日。暮春时节,正是“暖风吹得游人醉”的好日子,可这人金铺斜掩,一任“日影移”。大门不出,闺门也不迈,那“水晶帘子”整天价“垂垂”,而连掀帘在庭院走动走动的心思也无。这两句是说春愁重重,心绪无奈,俨然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欧阳修《蝶恋花》)的不佳情怀;是“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张炎《高阳台》)的不欢心绪。不过,她连“浅醉”的意致也没有,只是低帷,一个劲地闷睡。一怀春愁,怕见飞花,而杨花不解人意“偏傍绣帏吹”,惹得帏中人,春愁难堪,就更可以想见。上片三句写了“金铺(门)——“帘”——“帷”,从外到内,镜头步步推移,只层层深入展现一个光彩照眼却幽静异常的深闺,写至“帷”,作者却偏不叫帷中人亮相,连“水晶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温庭筠《菩萨蛮》)的暗示笔墨也不用。然而辗转反侧的人儿却分明透帷可见,还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春愁”在金铺之内,静静所垂之帘,以及那同样“镇垂垂”的绣帷间缭绕、缭绕。
亮相的任务在下片。作者让她从帏中爬起,走出来让读者看。“玉步摇欹”,写人物动态,步履闲缓,身段不正,无精打彩。“笼鬟懒”,是说头发蓬松,发髻也同身态一样倾斜欹侧,懒洋洋地缀在头上。“玉”字和首句“金”字,所指非类,然神气相穿,意脉流通。“懒”,是为春困的神态,察意见形,则是个“斜”字,和词首的“斜”神情照应,更为明显。“金泥裙”,是以金粉所饰之衣。唐人有“玉指调筝柱,金泥饰舞罗。”(孟浩然《宴张记室宅》)这句是说华美罗裙,无心再着。满身困倦,连伸伸腰肢,也乏气无力,聊无心绪。“迟”,是慵懒,慢腾腾的样子。和“懒”字都是化用温庭筠“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菩萨蛮》)的名句,而相互见意。这句“金”字却着实和首句“金”前后辉映。两句写了两个动作,也写活了一个人物。而人物又和上片所刻划环境默契协调。这位少妇何以如此懒迟、困倦?结穴一句是浓浓的,也是淡淡的,只煞有其事地说“春愁一片”,至于愁什么,依然含不露。反正就象那“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的游丝,缭绕心头。可以想见,她依门呆望摇摇不定的游丝,飘出庭院,荡向远方,也把她的一颗心带向远方——她的丈夫所在之处。也正因为良人不在,空闺独处,她才整天价重门合闭、闷睡相思,衣裙不整、首如飞蓬,心灰意懒,连对美好的春天都丧失了兴趣,不,确切说春和景明倒给这韶华之人增添了不尽惆怅、若许的“春愁”。而这些究其实都根源于自君之出矣的“谁适为容”般的苦苦相思在折腾着她。
这首词写少妇深闺独处的苦闷心情,虽然追摹温词意境用语,但层次井然,意脉贯通。除末句,全篇都用烘染之笔,即是所点之“春愁一片”,也化入在游丝中,融进整首的渲染中,典雅温润,而自有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