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古诗十九首·孟冬寒气至》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
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①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②
【注释】 ①蟾兔:代指月亮。②区区:忠恳之情。
【译文】 已进初冬,寒气凛冽,听那北风呼啸,何等凄厉。忧愁煎熬的人,夜夜难眠,仰面数着天上那数不清的星星,辗转伴着那圆了缺、缺了圆的明月。只觉得夜是这般漫长,时光就在这无尽的期待中迅速流逝。远方的客人曾捎来一封信,句句离别恨,字字相思情。此信至今藏在怀袖,虽经三年,墨迹历历。一信何至珍重如此?满心的忠诚挚爱之情啊,唯恐夫君不能察知!
【集评】 明·陆时雍:“末四语,古人深于造情。善造情者,如身履其境而有其事,古人所以善于立言。”(《古诗镜》卷二)
清·金圣叹:“自表置书珍重,是一句;而其字不灭,手札依然,我不敢忘君,君岂反自忘也?望其亦将书珍重,又是一句。夫古人用笔而有意中之言,言外之意,如宾主、旁正之间,贵细察良工苦心也。”(《唱经堂古诗解》)
清·陈祚明:“远方书札,特是设言。言迢迢远望,藉第令忽有尺书从天而下,则我且三岁怀之矣。置怀袖,亲之也,三岁不灭,永之也。盖会面不可得矣,即一无用之书,亦必宝重若此,此心之诚若何?然君岂能察识哉!君之不察识,断断如也。作者明知之也,然不敢竟以此料君,故曰‘惧’。惧之为言,若云君定察识之矣,特我过为猜疑,惟恐万一不察识耳。所谓不尽其情,反思乃得。如真有书札,则相思同之,不必言不识察矣。”(《采菽堂古诗选》卷三)
清·沈德潜:“用意措词,微而婉矣。”(《古诗源》卷四)
清·吴琪:“冬之夜,自是长,无愁不觉得,愁多偏觉得。仰观众星,总愁极无聊之意。‘三五’两句,乃仰观见月而感别离之久,因而追数从前圆缺,亦是前诗‘独宿累长夜’的‘累’字意。‘客自’云云,言代为传书之客来自远方,则所思之人,远可知也。置书怀袖,珍重其书: ‘三岁字不灭’,珍重之极,杨慎所谓思之深也。‘一心’二句,括尽一部《离骚》。”(《六朝选诗定论》)
清·朱筠:“此首前半与上首同意,至‘客从远方来’别开境界,别诉怀抱,所谓无聊中无端怀旧,亦欲借以排遣也。‘孟冬’二句较前首深一层。‘愁多知夜长’,非身试者道不出。夜不能寐,于是仰观星,‘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可见夜夜如此,月月如此,非止一时不寐而已。写至此,无可聊赖,梦境无凭,求之于实,人不可见,寄之于书。夫书札又何刻去怀哉!其书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彼既关怀,我自珍重。因置书怀袖之中,虽三年之久,亦不使字少漫灭。于是子之心,我固能识察矣,但我之心抱此区区,与君远隔,反惧不识察耳。置书是虚景,并‘遗我一书札’亦是设想,总是无可奈何之词。”(《古诗十九首说》)
清·张玉谷:“此亦思妇之诗。首六,只就冬夜之景叙起,‘愁多’二字,已引诗情,月圆月缺,又隐为昔合今离作比。中四,忽追念彼边曾有书来,其意可感,将远方久别长思,借点明白。末四,递落已边得书宝重,终恐区区之诚,不蒙识察收住。‘三岁’句,用笔最妙。盖置书怀袖,至三岁之久,而字犹不灭,既可以作区区之证,而书来三岁,人终不归,又何能不起不能察识之惧?古诗佳处,一笔当几笔用,可以类推。”(《古诗赏析》卷四)
【总案】 前人云《十九首》善言情,确为的论。如此诗写相思,事事表明“我”之区区,却处处落在“君不识察”上。若“君”能察知“我”之区区,何至于一书之后,旷邈三岁,竟不归来?乃使“我”忧心惊时变,不眠怨夜长,无聊数星月,唯以三年前之一纸书信为慰?诗末一“惧”字,点明了女主人公的无限委屈与无穷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