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戏曲名著鉴赏辞典·杂剧编·无名氏·盆儿鬼(第三折)

汴梁人杨国用卜卦，获知百日内有血光之灾，便置办一担杂货外出经商。三月获利十倍，归来将要抵家，由于未满百日，就投宿瓦窑村客店中。店主盆罐赵，以烧瓦罐为业，其夫妇合谋将杨杀死，劫持全部钱货，并移尸瓦窑中，烧成骨灰。遂后又合土烧成瓦盆，送给开封府老差役张敞古。 杨国用的魂子向张敞古诉冤， 恳求带他去开封府告状。 张敞古见义勇为， 持盆前往， 代为鸣冤雪枉。 包拯在堂上审得真情，捉拿赵家夫妇，当即判处二人死刑，厚赏张敞古， 以表彰他的正义举动。



(正末扮张敞古上， 云) 老汉张敞古是也。 幼年间在开封府做着个五衙都首领，如今老了也，多亏包待制大人可怜见，着老汉柴市里讨柴，米市里讨米，养济着老汉，过其终身。有这瓦窑村盆罐赵小弟子孩儿，常在俺处寄卖家伙，许了俺一个夜盆儿，数番家说谎，只是不与。俺老汉今日无甚事，不免到他家里讨这盆儿走一遭也。(唱)

【越调斗鹌鹑】 俺如今赤手空拳，少柴也那缺米。常则是甘分随缘，粗衣粝食。俺从来壮岁无儿，更临老也那丧妻。恰才行了一直，又早歇了一会。可怜俺斑白头毛，尪羸的这瘦体。

【紫花儿序】 想起俺少时节眼明手捷，体快身轻，到如今老了也腰曲头低。那里每汪汪犬吠，隐隐疏篱。俺这里举目观窥，原来是竹坞人家傍小溪。俺行到这盆罐儿赵家田地，走的来口内烟生，好着俺气喘狼籍。

(云) 早来到这瓦窑村盆罐赵家门首也。怎么青天白日，关着门哩。这个弟子孩儿，又不知干下甚的勾当。待俺唤门咱。(做叫云) 盆罐赵，开门来，开门来。(净同搽旦上，云) 是谁唤门?待我开这门看去。 (做见科，云) 原来是张敞古， 老的， 你来我家做什么? (正末云) 盆罐赵，你这弟子孩儿。你许了老汉一个夜盆儿，几番家到俺处寄家火卖，只不与俺，这一个盆儿，值得甚的，直着老汉亲自上门问你讨那。(净云) 盆儿有，我可忘了。你倒记得。常言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正是你这样人。(搽旦云) 你看这白须搭飒的是像个贼。(正末唱)

【小桃红】 你道俺“老而不死是为贼”，俺若不死成何济。(净云) 老的也，你如今多大年纪，日逐柴米，是那个供给你。(正末唱) 俺巴到新年便整整的八十岁，柴和米是谁供给，只有您后辈无先辈。(净云) 老的也，你有几个同辈弟兄，试说一遍与我听咱。(正末云) 俺同辈弟兄有十个。(净云) 可是那十个。(正末云) 老的老了，死的死了，则剩下俺三个： 王弘道、李从善和老汉。(唱) 呀! 咋日个王弘道命亏，今日个李从善辞世。天那! 则俺那一班儿白发故人稀。

(云) 盆罐赵，你与俺这夜盆儿，等俺回去。(净云) 大嫂，你取那盆儿出来，送张老的。(搽旦取盆出科，云) 兀的不是，你取了去。(正末做取盆科，云) 盆罐赵，你这盆怎生根了也。(净云)喝， 你这老的， 我在后面窑上取出来的， 才放在地下，就会生了根，有这等话。(正末云) 你这小弟子孩儿，许了俺一个盆儿，偌多时才与得俺，也该拣一个好的。怎与俺个破声雌雌的，不好俺不要，则与俺一个好的去。(净虚转科，云) 老的，我另换一个与你。(正末弹盆儿科，云) 不好，有些声叉，再换一个。(净又虚转科，云) 这个盆儿好。(正末云) 这一个像是好的。(净笑科，云) 左右是他。(正末做取盆谢科，云) 俺老汉回家去也。(净云) 老的，你是往大路来的，往小路来的?(正末云) 俺才往大路上来，如今可往小路上回去，略近些儿。(净云) 老的，天晚了，不如仍往大路回去。大路上没鬼，小路上可有鬼。(正末云) 有鬼，有鬼，我打你这贼嘴，俺是不怕鬼张敞古， 汴梁有名的， 俺会天心法、 地心法、 那吒法， 书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摄。就有鬼，见了俺时，早吓的他七里八里躲了也。(净云) 你会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有这许多法，你去罢。(做推出门科，云) 大嫂，仍旧的关上门，到后院里吃酒去来。(同搽旦下) (正末上，云) 老汉问盆罐赵讨了一个盆儿，天色渐晚，只索赶回家去。适才盆罐赵说小路上有鬼， 谁不知道， 俺是不怕鬼的张敞古， 俺的性儿撮盐入火。 呀，天色晚了，俺也要行动些。(唱)

【天净沙】 俺急煎煎向前路奔驰。(做惊科，云) 背后是什么人走响? (做回头喝科， 云)喝， 那个? (唱) 是那个磕扑扑在背后追随?(带云) 兀的不吓杀老汉也! (唱) 这扯住我的不知是谁? (云) 谁不知老汉是不怕鬼的张敞古， 俺的性儿撮盐入火。 俺会天心法、 地心法、那吒法，书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摄。便有鬼，见了俺时，早吓的他七里八里躲了。(唱) 莫不是山精鬼魅? (正末做跌科) (魂子上打正末科) (正末起，喝云) 打鬼打鬼! (做细看科，唱) 呀，却原来是棘针科抓住衣袂。

(云) 呸! 被这棘针科抓住，倒绊了我一交。(做行科) (魂子做随哭科，云) 老的也。(正末做惊科，云) 那里这般哭。(魂子云) 老的也。(正末做听科，云) 原来不是哭声，有人叫老的老的。我想起来了，敢是那放牛的牧童。清早晨间出来，赶着三五只牛儿，到晚来不见了一只，你便道“老的，你可见我那牛儿来么?”小弟子孩儿，你不见了牛呵，干俺屁事! (唱)

【寨儿令】 小孩儿每将俺欺，待捉弄俺这老无知，多敢是放牛的牧童没道理。(魂子做哭科) (正末云) 兀的不是哭声? (唱) 做什么切切悲悲，哭哭啼啼。(带云) 哦，我晓得了。(唱) 莫不是风紧雁行疾。

(魂子做哭科) (正末听科，云) 又不是雁声，是那个哭哩。(唱)

【幺篇】 眼见的路绝人稀，不由俺不吓的魄散魂飞。(魂子做打正末头科) (正末喝云) 打鬼打鬼! (唱) 我听沉了多半晌。(做回顾科，唱) 观瞻了四周围。(带云) 打鬼打鬼! (唱) 呀! 呆老子也却原来是一个土骨堆。

(云) 老汉可也老的糊突了，一个土骨堆只管叫道有鬼有鬼。俺是不怕鬼的张敞古， 俺的性儿撮盐入火， 俺会天心法、 地心法、那吒法，书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摄，便有鬼，见了俺时，早吓的他七里八里躲了也。(魂子做叫科，云) 老的也。(正末云) 则被这鬼缠杀我也。幸喜来到家门首了。草索儿拴着门，待俺放下这盆儿，解掉草索，开开这门。(做取盆入门，魂子随入科) (正末做叹气，魂子亦叹气科) (正末唱)

【黄蔷薇】他那里吁吁的喘气，俺这里转转的疑惑。刚走到家来可便坐地，猛然间心中记起。

【庆元贞】俺出门红日乍平西，归时犹未夕阳低，怎教俺担惊受怕着昏迷。(做沉吟科，云)嗨，俺是忘了。(唱) 这都是咱老背悔，门儿外不曾撒的把儿灰。

(云) 人说门前撒下一把灰，那邪神野鬼便不敢进来。(魂子云) 老的也，我进来多时了也。(正末云) 待俺房檐上扯把草儿去烧着火来。(做扯草科，云) 草可有了，俺去时节灶窝里埋着些牛粪火儿，俺看有也是无。(做吹火科) (魂子打正末口科)(正末云) 烧胡子也。呸! 原来是个猫儿撞将出来，把鬓发髭须争些儿都烧了。(做骂科，云) 俺知道了也。是隔壁王婆婆家的猫儿。他也不喂这猫儿，常来俺这边偷东西吃，等俺骂他去。王婆婆，你家的猫儿你不喂，他到俺家来，放下的肉也偷吃了，饭也偷吃了，鸡儿鸭儿也偷吃了，灶里灰也偷吃了。你还强嘴哩，到明日和你整理。(做点灯科，云) 待我点起灯来。(做提羊皮科，云) 这羊皮袄上不知是虱子也是虼蚤，我试寻咱。(魂子云) 老的也，兀的不是一个虼蚤。(正末云) 干你腿事，等我铺下这羊皮袄睡一觉诐。 (做铺羊皮睡科) (魂子做偷羊皮科) (正末云) 好是奇怪，每日价铺着这羊皮，暖烘烘的睡觉，怎么今日冰也似这般冷的。(做摸科，云) 原来偷了俺羊皮去，有贼也，地方拿贼那! (唱)

【黄蔷薇】俺这里高声叫有贼，慌走到街里，又无一个巡军捷讥，着谁来共咱应对。

【庆元贞】扭回身疾便入房内。(做跌科) (唱) 被门桯绊我一个合扑地。(魂子将羊皮在正末头上转科) (正末云) 拿住贼也。(唱) 一只手揪住这厮泼毛衣，使拳捶，和脚踢。呸! 原来是一领旧羊皮。

(云) 原来这羊皮袄盖在我头上，倒叫有贼，害得俺一夜不曾得睡，俺可要想起来小解了。有盆罐赵与俺一个盆儿，俺试用咱。(做溺尿科) (魂子掇过盆儿科) (正末云) 怎生不听见盆里响，倒在地下响。(做摸科，云) 嗨! 老汉老的糊突了。盆儿在那边，可在这边小解。(做过那过科) (魂子又掇过盆儿科) (正末摸科，惊云) 可怎生又走过那边去了! (魂子顶盆儿科，正末摸科，云) 哎哟。可怎生起在半空里来了也。(唱)

【秃厮儿】本指望早起晚夕，方便俺净手更衣，吃了这汤多水多偏夜起。谁想道，有今日，这般样跷蹊。

【圣药王】 俺可便赶到这壁，他可便走到那壁，则见他来来往往半空飞。 他可便走到这壁， 俺可便赶到那壁， 敞得俺浑身上下汗淋漓。 哎哟! 恰好是一夜不曾尿。

(魂子拿盆儿近前跪科) (正末惊科) (唱)

【鬼三台】 则见他来到跟底，吓的俺忙回避。(魂子云) 老的也，可不道你这性儿撮盐入火呢。(正末唱) 俺性格儿撮盐入火。(魂子去) 你不是张敞古。 (正末唱) 俺名姓你须知。 (魂子云) 可不道你是不怕鬼的? (正末唱) 鬼也，俺从今后怕你。(魂子云) 你会天心法那。(正末唱) 天心的这正法俺可不曾省得。(魂子云) 你会那吒法那。(正末唱) 鬼也，那吒的那法力不理会。(魂子云) 你不会咒水书符? (正末唱) 俺那里会咒水书符，都则是瞒神也那吓鬼。

(魂子云) 老的也，你怎的这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可都不济事了那。(正末唱)

【调笑令】 俺这里问你，你待欲何为? (魂子云) 你试猜着。(正末唱) 你莫不是野鬼孤魂索酒食? (魂子云) 不是。(正末唱) 是什么邪魔外道通名讳? (魂子云) 也不是。(正末云) 又不是。(唱) 毕竟是甚的东西? (魂子云) 我便是这盆儿，这盆儿便是我。(正末唱)他与了我个夜盆儿，定害的俺无整理。(云) 盆罐赵弟子孩儿也。(唱) 若是那水缸呵着俺怎地支持。

(云) 俺且问你，你是个人，可还是个鬼，怎生到得俺家里来?(魂子云) 我在你衣襟底下带进来的。(正末骂门神科，云) 俺骂那门神户尉去。好门神户尉也，你怎生把鬼放进来了，俺要你做什么! (唱)

【麻郎儿】 俺大年日将你贴起，供养了馓子茶食。指望你驱邪断祟，指望你看家守计。

【幺篇】呸! 俺将你，画的、这恶支杀样势。莫不是盹睡了门神也那户尉， 两下里桃符定甚大腿! (做扯碎钟馗科) (唱) 手攞了这应梦的钟馗。

(魂子云) 老的也，你与我做主咱。(正末云) 你说的明白，俺好与你做主，(魂子做哭科，云) 老的可怜见。孩儿叫杨国用，就是汴梁人，贩些南货做买卖去，赚得五六个银子，前日回来，不期天色晚了，投到瓦窑村盆罐赵家宵宿。他夫妻两个图了我财，致了我命，又将我烧灰捣骨，捏成盆儿。则指望盛汤盛水，不想到送你老人家做了个夜盆儿，这腌臜臭秽，教我如何受得。老的也，怎生可怜见，与我做主咱! (正末云) 哦，原来如此冤枉。盆儿也，争奈你是个鬼魂，俺是人，可怎生与你做主? (魂子云) 老的也，你则把这盆儿拿到包待制爷爷面前，你去那盆沿儿上敲三下，我就玎玎珰珰的说起话来。(正末云) 既是这等呵，俺便与你做主。天色明了，俺锁了门，拿这盆儿见包待制走一遭去。(做出门科，云) 且住，私场演，官场用。若到开封府去，他不说时，如何是了。待俺试敲咱，这是盆沿儿，(做敲科，云) 一、二、三。(魂子云) 老的，你教我说，我玎玎珰珰的说与你听。(正末唱)

【收尾】俺将这瓦盆儿亲提到南衙内，直告那龙图待制。便不拿的他下地狱且由他。(带云) 盆儿也。(唱) 但得你见青天，恁时节可也快活杀你。(同魂子下)



五衙都首领： 衙门内差役的总头目。一直： 一阵子。尪羸 (wang lei汪雷)： 肌瘦体弱。老而不死是为贼： 出自 《论语·宪问》篇。破声雌雌：用手敲击瓦盆，所发出的破裂声。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 古时道家治鬼除邪的符咒。撮盐入火： 性情爆躁。土骨堆： 坟茔堆。整理： 说理，论理。捷讥： 即节级，古时巡军的下级军官。馓子： 当时一种油炸的面食。

恶支杀势样： 凶神恶煞的模样。桃符： 旧时过春节的一种迷信习俗，用桃木板画上符， 插在门旁， 用以辟鬼。 手攞： 用手扯碎。 钟馗： 古时传说辟鬼的神。据说唐玄宗卧病在床，曾梦见钟馗为他捉鬼，醒后病愈。百姓逢年过节常悬挂钟馗象用以除邪。



《玎玎珰珰盆儿鬼》一楔四折，由正末主唱，出于剧情的需要而三易其主角。 楔子与第一折杨国用， 第二折窑神， 第三、 四折张敞古。 从结构安排上看， 着重描写的是张敞古。 从戏剧类型上看， 本剧兼有悲剧和喜剧成分。楔子是事件起因，写杨国用请贾半仙算卦，外出躲灾。第一折是情节发展，写他被谋财害命，并被烧灰捣骨做成瓦盆。【赚煞】 的唱词引起观众对杨国用的深切同情：“父亲也，可怜你泪眼如麻，望巴巴，定道我流落在水远山遐。谁想道只隔得四十里，横尸这一搭。”第二折写瓦窑神愤怒斥责盆罐赵的罪行：“他他他千般苦尽受过，才博得钞几何，怎知道到家来横惹这亡身祸。焰腾腾把骨殖加柴燎，克匝匝灰泥搅水和，烧的来影踪儿无些个。似这等逃灾避难，倒不如奔井投河。”这段唱词更烘托了悲剧气氛。剧本前半部主要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反映了元代的社会现实。杨国用在 【仙吕赏花时】 和 【混江龙】 中唱道：“似这般少米无柴怎擘划，因此上背井离乡学买卖”，“做买卖的担惊忍怕……世不曾闲闲暇暇，常则是结结的这巴巴。”从中可以看出作者描写的正是当时市民小商贩的痛苦生活情景。杨国用为了躲避百日血光之灾，借了五两银子外出经商，到了第九十九日，在离家四十里处仍被杀害，撇下老父亲无人照管。剧作者通过他的遭遇，揭露了元代社会盗匪横行不法、平民百姓难逃厄运的黑暗现实，借以引起观众的怜悯与恐惧之心。剧中“算卦躲灾”的情节，如果剔除“宿命论”等消极因素，是不难看出作品的现实意义的。

剧本的后半部分主要采用积极浪漫主义创作方法，把幻想作为现实来描写，表达了广大人民希望铲恶除害的愿望。由于恶势力的强大，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得不到保障，作者就只能寄希望于清廉正直的官员和差吏。 张敞古在本戏中既是一个退休差吏， 也是贫苦人民的一员。他见义勇为，在替杨国用报仇伸冤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本剧的主题除了反映社会现实外， 还要惩恶扬善， 赞美张敞古善良正直的优秀品质。 第三折从较多的侧面刻画了张敞古的形象。 他“粗衣粝食”，“壮岁无儿”，“临老丧妻”，“斑白头毛”，“尪赢瘦体”，“柴市里讨柴，米市里讨米”，形同乞丐。盆罐赵骂他“老而不死”贼。儿童也欺他“老无知”。他住草房，用“草索儿拴着门”，只盖“一领旧羊皮”。但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仍一身正气，极富同情心，对魂子说：“既是这等呵，俺便与你做主”，“俺将这瓦盆儿亲提到南衙内，直告那龙图待制。便不拿的他下地狱且由他。但得你见青天，恁时节可也快活杀你。”作者用大量篇幅，多方面写他的老境凄凉、孤苦无依，其用意正是要通过主人公本身的不幸，与他同情人、肯助人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 着力突出主人公张敞古正直善良的美德。

作品还充分利用喜剧手法， 表现张敞古性格的二重性。 他那俏皮风趣的台词和夸张的动作，常引起观众一阵阵含意不同的哄笑。作者既揭示作为他性格主体的善和美的一面，又淋漓尽致地挖掘他做为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而不可避免的假和丑的一面。通过艺术夸张，构成一种对生活中的缺陷和对人民自己缺点所发出的隽永含蓄的科诨，使观众在这些精巧滑稽的情节中，在这种“含泪的幽默”中，受到潜移默化的教育。

此折重点写了张敞古怕鬼。 由于怕而忌讳， 一听盆罐赵说：“老的，天晚了，不如仍往大路回去。大路上没鬼，小路上可有鬼。”他就骂：“有鬼，有鬼，我打你这贼嘴。”为了突出他越怕越虚张声势的特点，作者让他前后三次宣称“俺是不怕鬼张敝古，汴梁有名的，俺会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书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摄。就有鬼，见了俺时，早吓的他七里八里躲了也。”但实际上他处处疑神疑鬼，“急煎煎向前路奔驰”，把夜路上的棘针、坟堆都当成了鬼，“不由俺不吓的魄散魂飞”。进了家门他又沉吟道：“这都是俺老背悔，门儿外不曾撒的把儿灰”来挡鬼。他一夜不曾睡，直到魂子拿盆儿近前跪下时，更是“吓的俺忙回避”。这时他那再三强调的“撮盐入火”的性格儿一丝也没有了，只得承认自己“那里会咒水书符，都则是瞒神也那吓鬼。”接着写他的“恨鬼”，表现在他痛骂放鬼进家的门神户尉，“手攞了这应梦的钟馗”。 然而这时戏剧情节发生了“突转”， 当魂子诉明冤情后，他转而同情鬼，并准备帮助鬼直告到包公处，拿恶人下地狱。 通过“怕鬼、 恨鬼”突转到“同情鬼、 帮助鬼”， 展现了作为张敞古性格中主要方面的善和美。由于魂子是惨遭杀害的人，所以不仅不给人以恐惧感， 而且因此使张敞古成了观众心目中正义力量的化身。 在第四折中，他三上公堂，为鬼鸣冤，更使他的人格得到升华。这些都与他的怕鬼恰成鲜明对照，所以说作者有关他怕鬼的大量描摹，是具有艺术匠心的。

至于张敞古吹火见猫， 又借猫骂邻， 只不过是他的自我虚饰罢了。他用自欺方法来达到自我安慰和满足，并获得强于邻居的优越感。这实际上与他的瞒神吓鬼、虚张声势如出一辙，都是在“弄虚头”，即做假。但是他在大节上是毫不欺诈、令人钦佩的。正如他在第四折 【叨叨令】 中所唱：“俺为甚的无柴少米不纳民间价，为什么穿衙入府不受官司骂。也则为公心直道从没分毫诈，也不是强唇劣嘴的要做乡村霸。”他带盆儿告状，在“屏墙侧偷窥”巍巍公堂，见那“狠公吏把荆杖挝，恶曹司将文卷押。”他怕代盆儿鬼告状被斥为荒唐，但随即又下定决心：“盆儿也若是你今朝不把情由诉， 俺张敞古呵， 平日空将正直夸。早准备带锁披枷。”当前两次上堂鸣冤，盆儿鬼被门神挡住， 不能在公堂上玎珰说话时， 张敞古被认为是在“弄虚头”而赶出去。 他叹道：“嗨， 俺张敞古， 一生正直， 今日被这盆儿都丧坏了也。”可见， 在大节方面， 张敞古是十分注意自己名誉的。 直到最后告状成功，他的唱段更表明了见义勇为、替人办事认真的本质：“念老汉苍颜白发。不为那冤魂也不到这府衙。”把第三、四折连起来看，作品正是通过张敞古小节与大节的对照， 而更加突出了他正直的本质。 通过人物性格的二重性，使人物更加真实可信，以至于使剧情也更真实可信。

这一折戏写得很舒展，可视为高潮前的一个缓冲。与其他各折相比，也有其独立性和局部美。全剧虽无动人的悲剧场景，却具有富于魅力的喜剧情节，在后世也具有一定影响。明传奇《断乌盆》、说唱词话 《包龙图公案断歪乌盆传》、近代戏曲的《乌盆记》和京剧《奇冤报》都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