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培元
赠子刚
悲愤应难已,问此时、绝裾温峤,投身何地?莫道英雄无用武,尚有中原万里。胡郁郁、今犹居此?驹隙光阴容易过,恐河清、不为愁人俟。闻吾语,当奋起。 青衫搔首人间世。怅年来、兴亡吊遍,残山剩水。如此乾坤须整顿,应有异人间起。君与我、安知非是?谩说大言成事少,彼当年、刘季犹斯耳。旁观论,一笑置。
潘博
这首《贺新郎》词,通篇豪情英气,雄健豪迈,表现了近代热血青年在国家处于危亡的形势下,变革社会、改造国家的凌云壮志。
起句声情激楚,喷薄而出。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备受帝国主义凌辱,山河破碎,满目萧疏。生活在这屈辱的年代,词人胸中的悲愤积压得太多、太重,一当对友人敞开心扉,便喷涌奔泻,难以抑止。在这种感情的支配下,词人用历史上爱国名将的事迹、现实的政治形势以及青春立志的重要性等三层意思,殷殷劝勉友人奋勇投身御侮救国的运动。“温峤”,东晋大臣,初在并州从刘琨为司马,抵抗刘聪、石勒,后又攻灭王敦和苏峻等人的叛乱,复加拜骠骑将军。“绝裾”,断去衣袖,以示去意坚决。《世说新语·尤悔》载,“温公(峤)初受刘司空(琨)使劝进,母崔氏固驻之,峤绝裾而去。”词人以温峤喻子刚。意思是说,在国难当头之际,朋友呵,你应效仿温峤,义无反顾地走向报效国家的疆场。句中用一个“问”字,表示对友人的关切真挚之情。“英雄无用武”,比喻才能无处发挥。《三国志·诸葛亮传》:“英雄无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胡”:为什么。“郁郁今犹居此”,语本《史记·淮阴侯列传》:“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这三句,与友人一边分析政治时局,一边积极鼓励:虽然东北、东南沿海不少地域落入帝国主义之手,但还有中原万里,这正是英雄用武之地,为什么你还心情郁郁,不勇往直前,去施展自己的抱负呢?“驹隙”:白驹过隙,语本《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是比喻时间过得很快。“河清”句,语本《左传·襄公八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俟”:等待。这四句是对友人说,光阴易逝,青春难再,太平世界是等不来的,勉励子刚抓紧时光,为国效力。看来,子刚也是一位热血男儿,潘博对这位友人了解很深,响鼓不用重锤敲,一番直率的劝勉之后,他坚定地相信,友人定会“奋起”,肩负起时代的重任。
词的下阕,忧国忧民的词人,进而对友人述说自己的宏大抱负,豪言壮语,真切深沉,荡气回肠。“青衫”,古时地位低下者所穿的服装,这里是作者自况,“位卑未敢忘忧国”,“搔首”情状,正是词人当时忧国心绪的真实反映。目睹日趋衰败的古国,残破不堪的山河,心里痛苦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说。但词人没有在惆怅中长叹,更没有在痛苦中沉溺。“如此”三句,声遏行云,气冲霄汉,生动表现出作者的“食牛意气,射虎情怀”。词人一腔豪情,与挚友互相勉励:残破的乾坤应该有异人出来整顿,你和我难道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言辞中,既饱含对改造社会、振兴中华的希望和信心,又蕴有承担历史重任的胆识和气魄。这三句,思想极其深邃,感情极其浓烈,在近代爱国诗词中,放射出特有的夺目的光彩。这样的词句,决不是那些不关心人间痛痒的人关在屋子里可以做出来的,它是对国家怀有历史责任感的词人,从心底进发出来的时代强音。接着,作者又以古代英豪汉高祖刘邦自比,《史记·高祖本纪》载:“萧何曰:‘刘李(刘邦字季)因多大言,少成事’”结尾四句说,当年刘邦也是多大言,但也能成大事,他不是治国平天下了吗?所以作者勉励友人:不必顾虑别人会说我们口出大言,对旁人的议论只管一笑置之,让我们义不容辞,将历史大任放在双肩,为改造国家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吧。词人潘博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从青年时代就追随康有为,与戊戌变法的大将梁启超、麦孟华志趣投合,同怀一腔爱国热枕,始终积极寻找救国途径。1907年,曾东游日本,访梁启超于兵库须磨村中,参与梁启超、蒋智由、陈景仁等人策划组织政闻社,开展反清政府斗争。辛亥革命后,他不满北洋军阀袁世凯篡权祸国,积极参与反袁活动。这一系列叱咤风云的爱国举动,是这首词最有说服力的印证。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北京沦陷,燕京大学校长吴雷川曾将此词书赠社会学系师生,以此激励他们的爱国热情,从此也不难看出此词的影响之巨大。
这首赠友之作,实质是通过对友人的劝勉,抒写作者救国安邦的宏大襟抱。词人站在历史的高度,议论风发,感情激越,字字跳动着时代脉搏,全篇闪烁着爱国主义的奇光异彩。时人谓“弱庵(潘博字弱庵)恢奇有壮志”,观此词可见矣。难怪梁启超“爱其词不忍释”,宁愿隐去作者姓名,而将这首词一字不漏地录入《饮冰室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