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诗歌札记·《渡桑乾》的作者

中华书局编辑的《唐诗一百首》第八十九页选有一首《渡桑乾》，题为“贾岛”作。原诗是：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这无疑是一首好诗，也确见于贾岛的诗集。但作者是否贾岛却值得研究。仅从《一百首》的注释就看得出问题来。这诗下面有“作者介绍”，略云：“贾岛，范阳(现在北京市附近)人。”另外，对“桑乾”也有一条注释：“桑乾河，现名永定河。源出山西省马邑县北，经河北省东流入海。”住在北京的人对“范阳”和“永定河”应该不陌生。唐代范阳郡的所在地就是现在北京附近的地区，如大兴、宛平、昌平、房山等地，都在它的范围之内;而范阳郡衙就设在大兴。至于永定河，又名卢沟河(卢沟桥即因此而得名)，从山西东流，穿长城经京、津二市流入海河。北京的永定门，就因面临永定河而命名的。我初读此诗时曾想：贾岛既是范阳人，那么他从山西渡过桑乾河，正是踏上了自己的乡土，而他诗中却流露了无限思乡之情，岂非怪事?

近检《全唐诗》卷四七二，发现这首诗同时列于刘皂名下，题目是《旅次朔方》。刘皂是唐德宗时人，这诗大约是他从太原北渡桑乾，到晋北一带(或已至塞上，即古朔方郡地)所写。清人萧穆《敬孚类稿》卷六有一篇《跋卢抱经手校贾浪仙集》，曾转述清初学者何焯的意见，说明此诗始见于与贾岛同时的令狐楚所选的《元和御览诗》，已经署名为刘皂作。近人李嘉言撰《贾岛年谱》，也认为令狐楚与贾岛本有交往，此诗如真是贾岛所作，则令狐楚在选《御览诗》时不应搞错。再细检贾岛生平，知道他根本没有在并州久居过，更没有到过朔方。那么这首诗应是刘皂所作无疑了。

这件小事对读书必须“知人论世”是有启发的。人们在治学时，必须仔细谨慎地开动脑筋，养成独立思考的能力，切忌积非成是，人云亦云。我想，注释《唐诗一百诗》的同志们如果在当时就仔细琢磨一番，一定也会发现这个矛盾的。

附记

《元和御览诗》载刘皂《旅次朔方》诗云：“客舍并州数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又隔桑乾水，却望并州似故乡。”字句与今传贾岛集中之作多有不同，如“数十霜”、“又隔”、“似故乡”，皆可注意。益信此诗的著作权当属刘而不属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