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
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鹜。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
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巳屡。
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
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
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
这首诗是谢朓赴任宣城太守途中所作。谢眺被人亦称为“谢宣城”,文集亦被称为《谢宣城集》,即与此次任命有关。宣城,在今安徽省宣城县。关于“新林浦”与“板桥”,《水经注》介绍说: “江水经三山,又湘浦出焉。水上南北结浮桥度水,故曰板桥浦,江又北经新林浦。”板桥浦就是诗题中所说的板桥。
这首诗可分为二部分:前一部分,从“江路西南永”到“云中辨江树”,写江路所见;后一部分从“旅思倦摇摇”至“终隐南山雾”,写江路所思。
“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鹜。”应“之宣城”诗题,一开始,就直接写赴任途中:船向西南吃力地溯游而上,前路还有好远好远,江水一泻千里,奔向东南归入海洋。诗句中“永”字,极写赴任江路的漫长,也折射作者倦游的心理。 “鹜”,借言水势汹涌奔腾,含蓄表现船逆流的艰难与迟缓。两句为后面旅思中的厌倦情绪作了铺垫。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写赴任路上所见风景。谢脁描绘江景别具只眼,他把地上的,如“归舟”、 “江树”都写到“天际”、“云中”去,船仿佛飘到天边去了,江边的树仿佛生长到云彩里去了。展示了一个远伸到天地交汇处的大视野,作者故意混淆了天地间的界线,造成了一种夸饰的美感,在表达上富有新意。李白的“孤帆远影碧空尽”、 “黄河之水天上来”、 “疑是银河落九天”,就是把“船”、 “黄河”、 “庐山瀑布”写到天上去了,成了传世名句,大概就是受了谢脁的影响。李白是很赞赏这位“小谢”的,所谓“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正流露着对谢脁的推崇。
这两句,极写远景,照应“江路西南永”句,以江天的广袤,衬托江路的漫长。
这首诗,写景部分不多,写情部分是重头戏,作者游兴不大,苦于江路漫长,这在写情部分的一开头就点出来了。
“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 “倦”,表示没有什么情致,厌倦这种漫长的“孤游”。更何况,这种孤身远游,从前已有很多次,所以已毫无新鲜的欣喜可言。这里应该注意的是“摇摇”,《诗经·黍离》有“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句, “摇摇”写心神不安。这里“倦”可以看作是对写景部分情绪的概括, “摇摇”则是对诗后面部分情绪的总提、总领,这两句在本诗所见、所思两部分中,有总上启下的作用,相当于文章中的“过渡段”。
那么,谢脁何以有心神不安、中心摇摇之慨呢?在谢脁出任宣城太守前,曾为随王萧子隆文学, (按, “文学”系官名,略如后世教官。 )萧子隆好辞赋,谢脁深被赏爱,长史王秀之嫉妒心起,就密秘参了谢脁一本,谢脁遂被皇帝下旨召回。谢脁在途中作诗寄同僚,中有句云“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这个常恐鹰隼来搏取的惴惴的鸟儿,常恐严霜摧折的菊花,正是谢眺自比之寄。也正是谢眺说的那个心神不安的“摇摇”,而后二句,寄言张网罗织的人,我已远翔高入云天,飞出是非之地,谗者无所施其计了,这也正是后面诗句的旁注。
“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正是说既高兴地遂愿出任一郡之长,又能幽隐于冷僻的地方,远避谗佞之害。不再有“严霜”、 “鹰隼”之忧。从此隔绝京都的繁华纷闹,也不必再提防那些张设的罗网,有这样的机遇,真是让人欣悦不已。这也正是“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的那种心境。
按,沧洲,沧江冷僻之地,是隐者的居处。 “沧洲趣”,犹指幽隐生活之乐。
结句“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运用典故,寓意深远,富于哲理。玄豹隐雾,典出《列女传·贤明》“陶答子治陶三年,名誉不兴,家富三倍。其妻抱儿而泣。姑怒,以为不祥。妻曰: ‘妾闻南山有玄豹隐雾而七日不食,欲以泽其衣毛,成其文章。至于犬豕,肥以取之,逢祸必矣。’期年,答子之家果被盗诛。” “犬豚肥”则遭杀害,是作者从随王萧子隆处被谗而彻悟的。人稍有进取,则嫉妒随身,此即今之俗谚“人怕出名猪怕壮”之意。所以谢眺表示不敢有作为,蛰居而已,一如“玄豹隐雾而七日不食”。至于“泽其皮毛,成其文章”,则洁身自好、独善其身之意。诗句中“虽无玄豹姿”,自谦之语; “终隐南山雾”,则矢志幽栖远害, “终”,示到底不变的意思。谢眺做官也是不为严政、但事吟咏,这种情绪在他的《落日怅望》中也流露出来。谢眺现存的诗歌,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作品是在宣城太守的两年任上写的,可见其但事吟咏“终隐南山雾”之志。
尽管谢眺要幽栖远害,但他还是因谗被诛,真是没有好人活的路了。这些情况,我已把它写在沈约《伤谢眺》赏析文中,这里就不赘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