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友胡鍾生傳》原文与赏析
蔡元培一九一三
《亡友胡鍾生傳》古诗句出处:蔡元培(一八六八~一九四〇),字鶴卿,又字孑民,浙江紹興人,原籍諸曁。曾任中華民國首任教育總長、北京大學校長、中法大學校長等。有中國倫理學史等。
民國紀元前二年八月十五日,吾友胡君鍾生,忽被暗殺於紹興之清查公產事務所。君總理清查公產事務,甫及旬日也。是日黎明,有二人為傭僕狀,趨事務所,謂門者曰:「胡先生家昨被盜,特來報,願見胡先生。」門者入,一人尾之。是時,君未起,聞門者言,急披衣出。尾者忽出手槍擊君,未中,君卻走,尾者追之,復發兩彈,皆中,眾聞警畢集,則擊者已遺兩履而逸矣。君創甚,逾四時而卒。
方君之將卒也,自言生平待人以誠,無私仇,意頗以是日之禍為源於秋案。子豫至,詢刺者為誰,君又以下流學界答之。於是聞者擬議此案之所由,亦輒曰秋案、秋案。秋案者,秋君瑾被害案也。秋君一案,釀成於紹興知府貴福之電請,而說者則謂其端實發起於紹興紳士之告密。當時被告密之嫌疑,而為人所指目者頗多,而君亦居其一。君之不為此,當時即有人證明之,至今日而尤大白。顧其時構造此案之渠魁,如張曾敭、貴福、李光益輩,曾莫敢動其毫髮,即告密之證據較為確實者,亦皆未嘗為復仇者之鵠的,獨君以稍稍涉嫌疑故,後秋案四年而以身殉之。世事之不平,寧有甚於此者?且以君之謹慎篤厚,急公尚義,方為鄉里矜式,而無端橫死,尤可悲也。
君諱道南,字任臣,鍾生其號,浙江山陰縣人,今紹興縣也。曾祖朝倫,祖鵬飛,父祖蔭,皆以文士試為吏。君幼而穎悟,十五歲為縣學生,二十八歲舉於鄉。七應會試,不第。方挑二等,以教職用,攝長興縣學教諭,後赴揀選,以知縣分省序補。君內行甚修,跬步不苟,而不肯以道學為標榜。豪飲善謔,對於倜儻之士,亦未嘗非之。自奉甚儉,而欣助戚友。提倡公益,視力所及不之吝。以依附達官貴人為恥,而於鄉先生之畜道德、能文章者,恆敬禮之。於後輩,溫溫然無倨色。於僕役,尤和易。治公事,粹然舍權利、盡義務。嘗任紹興中西學堂監學,以門房為監學室,日治事其中,稽察學生出入,而不支俸給。其他君所任事,大率如是。好讀書,為詩古文辭,雅馴而綿密,然亦不守舊。歲戊戌,與新昌童君學琦設經世報,延章君炳麟為撰述員。當秋君瑾初回紹興,君於中學堂外課,以讀秋女士書後命題,有欲以是陷君者,君不之懼。余與徐君錫麟皆君故交,而昌言革命,君亦不以為忤。蓋君之責己也嚴以周,而責人則寬以約。其論人也,常以動機為斷,而不屑屑然責以邊幅也。以閱書報為開風氣之捷法,所至以是勸人。在長興教諭任,尤力行之。居鄉里時,尤盡力於教育界,嘗為明道女學校校長,中學堂監督,勸學所總董。臨卒,尤拳拳於張漊曙光兩等小學、管墅啟林初等小學焉。君之卒也,四十有九。子一,豫,字孟樂,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之師範科,能從君之志。君所著有愧廬雜文詩稿、臆言、西學識小錄、齊唾蟄廬雜志、長興學官記略、越諺考、客談錄,均藏於家。
蔡元培曰:予之交君也,始於二十年以前。君之於予,周其困而規其過,若昆弟然。其後,在中西學堂,在學務公所,數數共事。予之急進主義,雖不為君所贊同,而吾兩人相信相愛,一如曩昔。秋案之起,余適在德意志。其時上海報紙頗集矢於君等,然予於君,固儒行所謂久不相見聞流言不信者,能決君之不為此也。予未歸,而君乃竟以此遇害。清祚旣移,秋案之始末公布,而君之冤乃大白。然死者不可復生,君則長此已矣,哀哉!說者謂:自君之死,號為秋君復仇者,懾於同志之責備,而不敢復肆其冒昧之毒手。凡與君同被嫌疑,遂皆緣是而保全。然則君之一死,蓋亦有捨己為群之義寓乎其間,其亦稍稍足以殺愛君者之悲憤也與!
《亡友胡鍾生傳》古诗句出处:集評
《亡友胡鍾生傳》古诗句出处:【張解民】 人命關天,安可意氣用事?清末黨人極端手段,實開近世嗜血之風,罪孽亦深重矣!孑民先生以翰林之身加入同盟會,本意衹在追求民主共和理念,與熱衷霹靂手段者自是不同。其天性寬厚平和,行事兼容並蓄,最不忍見流血。此傳絮絮道及死友生平,正見萬般痛心。或謂行文稍欠飭整,余則以爲至性文字,勝在挾情而行;且志傳之文,貴在存史,裁剪過度,未必合作。後面胡淑娟女士別傳、叔弟行略、先姊事略、國學辜湯生傳論、亡妻行略、鄧君星家傳諸篇,均可作如是看。【王玉祥】 先寫胡鍾生突遭不測,繼則就此析而評之,然後始次第述其生平事略,開篇奪人而免平鋪直敘,斯乃爲傳謀篇之上也。【熊東遨】 「秋案」而外,尙有一「胡案」。非先生文,此案幾不爲人知。【徐晉如】 先即事生出議論,再以敘寫繼之,末則反覆申言,其體甚新。然奴豎解放,每成暴民,與元緒同持激進主義者,可長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