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步兵詠懷詩注自敘》原文与赏析
黃節一九二六
《阮步兵詠懷詩注自敘》古诗句出处:黃節(一八七三~一九三五),原名晦聞,字玉昆,號純熙,別署晦翁、佩文、黃史氏、蒹葭樓主等,廣東順德人。曾創辦國粹學報等刊物。著有蒹葭樓詩、漢魏樂府風箋、詩旨纂辭、變雅、曹子建詩注、阮步兵詩注等。
余旣箋漢魏樂府風詩,復為鮑謝二家詩注。以癸亥之春南歸,過武林,訪諸君貞壯湖上,得見仁和蔣東橋所注阮嗣宗詠懷詩。假歸卒讀,竊歎東橋是事,感我無窮。昔李崇賢論嗣宗詩,謂有憂生之嗟,文多隱避,難以情測,故麤明大意,略其幽旨。何義門譏之,謂籍之憂思,所謂有甚於生者,注家何足以知之。崇賢頗采顏光祿、沈隱侯說,亦第見之昭明所選十七首中。東橋舉全詩八十二首,欲表嗣宗千古不明之志,信能突過崇賢否乎,不為義門所譏乎?余安敢重注?
世變旣亟,人心益壞,道德禮法,盡為奸人所假竊,黠者乃藉辭圖燬滅之,惟詩之為教,最入人深,獨於此時,學者求詩則若飢渴。余職在說詩,欲使學者繇詩以明志,而理其性情,於人之為人,庶有裨也。
念參軍沈抑藩府,康樂未忘華胄,其詩雖工,其於感發人心,不若嗣宗為至。東橋是注,為益詎少,然有附會失實者,有為舊說所誤者,有未明嗣宗用古人趣者,苕苕千載,余取而重注之,其視東橋所得幾何?顧余寧受譏後人,余於此時不重注嗣宗詩,則無以對今之人,其於嗣宗猶後也。
古之人有自絕於富貴者矣,若自絕於禮法,則以禮法已為奸人假竊,不如絕之。其視富貴有同盜賊,志在濟世而跡落窮途,情傷一時而心存百代。如嗣宗,豈徒自絕於富貴而已邪?余是以欲揭其志,盡余所能知者,以告今之人。
鍾嶸有言,嗣宗之詩,源於小雅。夫雅廢國微,謂無人服雅而國將絕爾。國積人而成者,人之所以為人之道旣廢,國焉得而不絕?非今之世邪?余以飢寒交困,風雪窮冬,茅棟孰憂,妾御求去,故鄉路阻,妻孥莫保,暮齒已催,國亂無已,而獨不廢詩。余亦嘗以辨別種族,發揚民義,垂三十年,其於創建今國,豈曰無與,然坐視疇輩及後起者,藉手為國,乃使道德禮法壞亂務盡,天若命余重振救之,舍明詩莫繇。
天下方毀經,又強告而難入,故余於三百篇,旣纂其辭旨,以文章之美,曲道學者,蘄其進闚大義。不如是,不足以存詩也。今注嗣宗詩,開篇「鴻號翔鳥,徊徘傷心」,視四牡之詩「翩翩者鵻,載飛載下,集於苞栩」、「王事靡盬,我心傷悲」,抑復何異!嗣宗其小雅詩人之志乎?
故余於其事不敢妄附,於其志則務欲求明,不如是,不足以感發人也。往往中夜勤求未得,則若有鬼神來告,豁然而通。余是以窮老益力,雖心藏積疾,不遑告勞者。為古人也?為今人也?夫古人往矣,以余之渺思,上接千載,是惡能無失?俟余他日有所考見者與所解悟者,當補正之。倘其無及焉,以余之不負古人,則後之人寧獨負余,亦必有以匡余矣。丙寅正月二十日,黃節敘於宣武城南寓齋。
《阮步兵詠懷詩注自敘》古诗句出处:集評
《阮步兵詠懷詩注自敘》古诗句出处:【張解民】 具見晦聞傷心欲絕,一如其晚歲之詩。「若自絕於禮法,則以禮法已爲奸人假竊,不如絕之」數語,刻骨沈痛。其意深曲,願再借魯迅數語發而明之:「魏晉時代,崇奉禮教的看來似乎很不錯,而實在是毀壞禮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過偶然崇奉,如曹操殺孔融,司馬昭殺嵇康,都是因爲他們和不孝有關,但曹操、司馬昭何嘗是著名的孝子,不過將這個名義,加罪於反對自己的人罷了。於是老實人以爲如此利用,褻瀆了禮教,不平之極,無計可施,激而變成不談禮教,不信禮教,甚至於反對禮教。——但其實不過是態度,至於他們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禮教,當作寶貝,比曹操、司馬昭要拘執得多。」(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穎廬】 阮嗣宗發而爲言,終不能盡暢其志,迨黃晦聞一破鐵函,重證心曲,豁然開朗。「愜其素志,故謂知言」,則晦聞於阮嗣宗,功莫大焉矣。【許紹鋒】 傳道志氣,救世胸襟。【徐晉如】 深明詩教之旨。當擊鐵如意、痛飲酒,長歌流涕而讀之。【易庵】 民國肇創,群凶竊柄,丁此多難之秋,晦聞屏跡都門,成步兵詩注,誠有拯救人心於末世之意存焉,至於其徵考故實之妥帖該洽,猶其次耳。【陳渺之】 注詩至於是,其志可謂苦矣。世亂已亟,欲拯溺必先存經,欲存經必先明詩。孰謂詩道等於鴻毛,或可一注重於泰山,請於黃子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