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鉴赏·家书·狱中给舅父的信》注释与鉴赏

王若飞

亲爱的舅父^①： 吾幼受舅父教养之恩，未有寸报;孤苦老母未受我一日之奉养，今日被捕，又劳舅父于风雪残冬远来塞外看视，尤其令我感激的，是舅父能了解我，不以寻常儿女话相勉。吾观舅父精神仍如往昔，又知老母及至亲骨肉，均各无恙，以后清贫之生活，亦尚能维持，使我更无所念。

舅父所著书及诗，尚未奉读，他日读后如有所见，能写信时，自当奉告。吾尝谓舅父思想行动，为托尔斯泰伯爵一流人物。托氏身为贵族，然极不满于上层社会残暴豪华的生活，十分同情于下层平民被践踏的生活，愿意到平民中去，并帮助他们。可惜他只有满腔的同情心，而没有使穷苦群众得到解放的方法，所以他只能是穷苦群众的好友，而不是革命的领导者。这是我与舅父思想行动分歧的地方。舅父思想，宗教色彩甚浓。一切宗教哲学的发生，都是当时当地社会的反映。时代变动，环境变动，这些宗教哲学也必然要随着变动。现在回、耶、佛等教^②，已非复最初的本来面目。我之读宗教书籍，只是为知道当时及现在人们的社会生活，怎样在思想上反映出来。我们的哲学，是认为一切东西都是在流动变化着。我们不仅要认识世界，而且是要改造世界。这样的精神观与《金刚经》^③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静的观点相反。以上请舅父恕我狂妄的批评。

我妻现在闸北，干戈遍地，音讯难通。特留数行，请舅父代为保存，将来有机会见面时再交给她。舅父此来，情义已尽，塞外苦寒，不敢久留。舅父回去时，对诸知爱亲友，均请代甥问安。

甥若飞书一九三一年一月七日

[注释]① 舅父： 即黄齐生(1879—1946)，贵州安顺人，著名教育家。王若飞被捕后，曾设法营救。后与王若飞同机遇难。② 回、耶、佛等教： 即伊斯兰教、基督教、佛教。③ 《金刚经》： 佛教经名。全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因用金刚比喻智慧有能断烦恼的功用，故名。

[作者]王若飞(1896—1946)，贵州安顺人。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八路军副参谋长、中共中央委员等职。1946年参加重庆谈判返回延安途中，因飞机失事不幸遇难。

[鉴赏]1931年，王若飞因从事革命运动，在归绥(现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被国民党政府逮捕。其舅父黄齐生亲赴塞外探望，并设法营救。此信就是王若飞在狱中写给他舅父的。

一个身陷绝境的人，对前来搭救他的救星，应该总是感恩戴德的。但王若飞在这样非常的时刻和非常的处境下，竟还要力陈自己与舅父在思想上的分歧，表明自己所坚持的唯物主义立场，这在常人眼中看来，实在是不合时宜的。但若换一换视角，则可以从这“不乖巧”中，看出作者率真的处世态度和坦然磊落的胸襟以及对革命事业、革命理论的坚定信仰和执著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