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熙珩
聂鲁达
他的离去有如仲夏时节的一天骤然寒意逼人,他是在他的作品倍受欣赏的时刻猝然长逝的。
我要给马里亚诺·拉托雷(1)的不是一篇悼词。
我要献给他生活在水边的智利涉禽的翅膀和凄厉的叫声,以及它蓦然飞起时有如一把带孝扇子那样黑白相间的羽毛。
我要献给他秧鸡的哀鸣;我还要献给他智利全部椋鸟有如胸膛里沸腾的热血似的红斑。
我要献给他黎明时分沿马乌莱河岸迎着河的芳香旅行的骑手脚上那沾满晨露的农家马刺。
我要高举起祖国的葡萄酒杯,盛满他描绘并享用的各种精华献给他。
我要给他留下一串鞋形草编的黄色念珠,给他撒下开在山涧的鲜花——纯洁的野花。
他还应该得到绿荫如盖的智利卫矛树的神秘低语和南美杉的繁茂枝叶。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无愧于我们献上的鲜花,而献给他的用波尔多树、爱神木、喇叭藤和月桂树编就的真正桂冠,从今天起已置放在阿劳科人的群山之巅。
无论是在夏日的阳光下还是在雨中,陪伴他的有收获葡萄的谣曲,还有在走廊里和屋檐下的梳着长发辫的村姑。
挂在脖子上的那条吉他的三色带子,连同谣曲的歌声,此刻花冠似地环绕他的遗体,并将与他为伴。
在他身旁我们听见了农民和大草原居民的脚步声,听见了矿工和渔民的脚步声,听见了在我们严酷的土地上劳动、耕作、挖掘并使之变成沃野的人们的脚步声。
在这个时刻,五谷在孕穗,而且再过不久,成熟的麦穗就会翻腾起金黄的浪花,怀念离去的人。
从维多利亚(2)往南直到那些翠绿的小岛,在田野上和村庄里,在茅屋里和道路上,他不再和我们在一起,但我们将永远想着他。载着海产的小帆船将在海上飞驰,可是在这些小岛之间再也不见马里亚诺的踪影。
他热爱智利的大地和海洋,他以耐心、智慧和爱征服了智利的大地和海洋,他的语言和湛蓝的眼睛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在我们美洲,任何国度的统治者只会奉送本国的财富。作家则和人民的斗争结合在一起,捍卫并维护民族的遗产。如果我们的习俗和服饰遭到亵渎,作家以后也一定会寻回我们的歌曲和吉他——象马里亚诺·拉托雷那样的人们曾经用民族的歌声不屈不挠地保卫过的财富。
我们要在他那卷帙浩繁的著述中探索,通过他那些珍贵的作品去认识并捍卫我们民族特有的一切。
是祖国大地造就了经典作家,或者说,经典作家是其著作与祖国大地结合的产儿;很可能马里亚诺·拉托雷就是我们身边的第一个经典作家,然而我们却没有认识到他对祖国大地的耿耿忠诚所具有的永恒意义。由于他的著作,故人、工具和小鸟、语言和倦意、动物和节日,将永远使人感到清新。
他的心是一只用马乌莱森林出产的香木制成的船,在马乌莱河口的造船厂里精工捶打修造而成,它将继续载着祖国的气度、花朵和诗歌航行在汪洋大海中。
这是一篇悼词,也是一篇情感真切、色彩斑斓的散文诗。它以如歌如泣的笔触,饱含深情地抒写了作者对智利著名作家马里亚诺·拉托雷的沉痛悼念,充满敬意地追述了这位作家光辉灿烂的一生,对其为祖国、为人民做出的贡献给予了高度评价,谱写了一曲诗意浓郁而又壮丽非凡的赞歌。
作品以“这寒意逼人的一天”为题,涵义是十分深长的。这是至少可以体会到两重意思:一是拉托雷在他的作品倍受欣赏的时刻猝然长逝,使他的文学事业由盛极一时到突然中断,这恰如仲夏的一天骤然袭来逼人的寒意;另外一重意思是,拉托雷的猝然去世给他的朋友和广大读者的情感以重大打击,也令人产生仲夏忽生寒意之感。这就充分表现了这个不幸消息带给人们的巨大震惊和悲痛。
诗人并没有直接了当地向死者表述哀悼之意和崇敬之情,而是采用了中国人十分熟悉的托物寄兴的手法,信手拈来智利民族十分熟悉而且十分喜爱的各种事物作为对死者的祭奠:从智利涉禽的翅膀到椋鸟的红斑,从鞋形草编的黄色念珠到用波尔多树、爱神木、喇叭藤和月桂树编就的桂冠,等等,可谓用尽了智利土地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来尽情表达自己的心意。这种抒情方式比直抒胸臆往往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悼词还用形象生动的语言热情赞颂了马里亚诺·拉托雷对于捍卫民族文化遗产的贡献,称他是“我们身边的第一个经典作家”,高度评价了“他对祖国大地的耿耿忠诚所具有的永恒意义。特别是结尾把这位作家的心比作“一只用马乌莱森林出产的香木制成的船”,称其“将继续载着祖国的气度、花朵和诗歌航行在汪洋大海中”,从而更强化了作品中蕴含的浓烈诗情。这一比喻不仅十分贴切生动,而且将全文所特有的那种民族和地域的文化色彩与文化情感推向了某种极致,产生了巨大的艺术感染力。